刻錄在名字里的雪域巨變

新華社拉薩5月29日電 題：刻錄在名字里的雪域巨變

　　新華社記者羅布次仁、張京品、格桑朗杰、王澤昊

　　名字，人一生最重要的社會符號。名字，又不只是符號，它往往寄托著長輩的美好期望，承載著時代的氣韻芳華，印刻著時代的烙印。

　　在封建農(nóng)奴制的舊西藏，姓氏是一種特權(quán)的象征，農(nóng)奴普遍沒有姓氏。

　　西藏和平解放和民主改革后，農(nóng)奴主的特權(quán)被廢除，百萬農(nóng)奴翻身解放，開始追求有尊嚴的幸福生活，名字的變化就是最直接的呈現(xiàn)。

　　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shù)據(jù)顯示，西藏自治區(qū)全區(qū)常住人口超過364萬人，相比和平解放初期的100余萬人增長2.6倍。“金珠”“霍黨生”“古榮卓瑪”……這些不同尋常的藏族名字，見證著時代的偉大變革，鐫刻著感人至深的故事，飽含著刻骨銘心的記憶。

　　刻錄在名字里的偉大變革

　　“我的名字叫金珠，藏語意思是‘解放’，和我年齡相仿的人里，名字中有‘金珠’的并不少見，因為這兩個字見證了西藏這片土地的新生。”

　　63歲的金珠是拉薩市達孜區(qū)幫堆鄉(xiāng)林阿村人，回想起父母在世時講述的家庭過往，不覺濕了眼眶。“在舊西藏，我的父母都是農(nóng)奴，過著吃不飽、穿不暖的生活，我的兩個哥哥生病后得不到及時醫(yī)治，在襁褓中便夭折了。”

　　“是共產(chǎn)黨、解放軍解放了西藏，通過民主改革讓百萬農(nóng)奴第一次擁有了土地、牲畜和生產(chǎn)資料，成為自己命運的主人。”金珠說，“父母給我起名金珠，我想是為了讓我銘記西藏解放、農(nóng)奴翻身的歷史，表達對共產(chǎn)黨的感恩之情。”

　　政教合一的封建農(nóng)奴制度下，占西藏總?cè)丝诓蛔?%的農(nóng)奴主占有西藏絕大部分生產(chǎn)資料，連姓氏也成為統(tǒng)治階級的“專利”，是舊西藏社會與財富地位的象征。

　　西藏自治區(qū)社會科學院民族研究所所長次仁平措介紹說，農(nóng)奴主和高僧活佛把領(lǐng)地和封號冠在自己的名字前，以顯示自己的高貴地位，如“霍康”“拉魯”等；而農(nóng)奴取名字卻很隨意，有的甚至取“吉加（狗蛋）”“帕加（豬屎）”等賤名來避邪，希望孩子好養(yǎng)活。

　　西藏和平解放后，用名字來銘記偉大變革、表達對美好生活的憧憬，成為一種流行。

　　次仁平措介紹，除了“金珠”，20世紀六七十年代，“達瑪（紅旗）”“擁軍”“衛(wèi)軍”等具有鮮明時代色彩的名字出現(xiàn)在雪域高原，這類似新中國成立后“建國”“愛華”等飽含愛國情懷的名字在全國流行。

　　西藏社會翻天覆地的變化，帶動高原人民思想的解放，也傳導至百姓名字的變化。

　　千百年來，藏族群眾習慣于請活佛或高僧為孩子取名，祈求健康平安。許多請不起活佛取名字的家長便以出生日期、自然萬物給孩子取名，如“達瓦（星期一）”“次松（初三）”。

　　如今，隨著社會不斷進步，越來越多的西藏家長不再前往寺廟，而是自主為孩子取一個稱心如意的名字。有的為了規(guī)避重名，選用生僻且有內(nèi)涵的漢字，如名字“柑丹鴦琦”，規(guī)避了藏族人名常用漢字“甘”“央”。

　　次仁平措還說，過去，西藏醫(yī)療水平比較低，嬰幼兒死亡率高，人均壽命只有35.5歲，不少家長喜歡給孩子取名“次仁（長壽）”。 如今，西藏人均預期壽命提高到72.19歲，叫“次仁”的人不像以前那么多了。

　　表明家族身份的姓氏也逐漸走進普通藏族百姓的家。例如，拉薩市民強巴夫婦將強巴作為自己的姓氏，一兒一女分別叫作強巴旺堆和強巴曲珍，來表明“強巴”這一家族的傳承。

　　刻錄在名字里的團結(jié)佳話

　　在山南市貢嘎縣森布日村，43歲的巴桑早早等在幼兒園門口接兒子放學。“黨生，爸啦（父親）在這！”巴桑親切地呼喊著兒子。

　　人們常常好奇地問巴桑和他的妻子曲德：“你們?yōu)槭裁唇o孩子起了一個漢族名字？”每被問起，5年前那些驚心動魄的畫面便浮現(xiàn)在巴桑的腦海里。

　　巴桑的老家那曲市雙湖縣，是全國海拔最高縣，平均海拔5000米以上，空氣含氧量約為平原的40%。

　　2017年8月底，在雙湖縣人民醫(yī)院，曲德突然腹痛。“醫(yī)生說孩子的胎位不正，母子可能都會有生命危險，讓我們立即去拉薩進行剖宮產(chǎn)。可這里離拉薩大約700公里，路程這么遠，要是半路中出問題了可咋辦啊。”巴桑當時心急如焚。

　　正巧，中石油援藏醫(yī)療隊在雙湖開展義診活動。聞訊后，他們馬上成立手術(shù)隊，由婦產(chǎn)科醫(yī)生霍志平主刀。為了避免因缺氧影響動作的精準性，他們邊吸氧邊手術(shù)。

　　手術(shù)進行了一個半小時，母子平安。這是我國首次在海拔5000米以上開展剖宮產(chǎn)手術(shù)。

　　看著剛出生的孩子，巴桑喜極而泣。為了表達感激之情，他們決定讓孩子隨主刀大夫霍志平的姓，取名霍黨生。

　　第二天，雙湖縣措折羅瑪鎮(zhèn)的桑吉卓瑪也接受了霍志平大夫主刀的剖宮產(chǎn)手術(shù)，孩子取名霍油生，以表達對中石油援藏醫(yī)療隊的感激之情。

　　“霍大夫就是我們?nèi)业木让魅税。覀兿Ｍ⒆佑肋h不會忘記。”巴桑哽咽地說。

　　類似霍黨生、霍油生，不少家庭融合藏漢特色為孩子起名，成為高原人名中的美談。

　　來自陜西省安康市的李吉祥與夫人白瑪央吉，為兒子取名為李熙嘉措。“我們?yōu)楹⒆悠鹨粋€融合藏漢特色的名字。‘李熙’發(fā)音與藏語‘益西’相近，有‘智慧’之意，剛好也帶‘李’字。而‘嘉措’，是比較常見的藏族名字，有‘大海’的意思。”李吉祥說，孩子的名字既有特色也有深意，全家人都很喜歡。

　　刻錄在名字里的時代記憶

　　今年4歲的古榮卓瑪，名字的由來是為了紀念一場跨越上千公里、改變家族命運的搬遷。

　　古榮卓瑪?shù)睦霞以诓乇蹦乔心岈斂h榮瑪鄉(xiāng)加玲加東村，距離拉薩市1197公里，平均海拔5000米以上。高海拔惡劣的氣候，讓古榮卓瑪?shù)母赣H仁增和母親嘎瑪?shù)麓腚p雙患上了痛風病，指關(guān)節(jié)、腿關(guān)節(jié)嚴重變形，他們的孩子也因為環(huán)境惡劣等原因相繼去世。讓下一代健康地活著，是仁增最大的愿望。

　　西藏首個高海拔生態(tài)搬遷項目的正式實施，讓仁增一家的生活發(fā)生了根本性的改變。

　　2018年6月18日，仁增一家跨越上千公里，搬到了海拔3800米的拉薩市堆龍德慶區(qū)古榮鎮(zhèn)。免費入住150平方米藏式新居的第二天，小女兒降生了。

　　“女兒太有福氣了，生在這么好的環(huán)境里。”嘎瑪?shù)麓胱炖锓磸湍钸吨?/p>

　　為了紀念這次改變一家人命運的遷徙，也為了祝愿小女兒平安健康，仁增夫婦給孩子取名“古榮卓瑪”。“古榮”，是他們的新家，代表著新的開始。而“卓瑪”的意思并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仙女”的意思，嘎瑪?shù)麓胩匾饨忉尩溃骸懊掷锏摹楷敗恰鴭寢屪摺囊馑迹馑际恰撸鴭寢屓ス艠s’。我們想讓她記住，母親給了你生命，而這次搬遷改變你的命運。”

　　這種以名銘記重大事件的故事，在雪域高原并不少見。1960年把五星紅旗首次插上珠穆朗瑪峰的登山英雄貢布老人，就為其3個孫女分別取名為珠穆英超、珠穆雍措、珠穆玉妮。

　　從姓氏只屬于貴族的特權(quán)，到名字被千家萬戶賦予美好的愿望，再到凝結(jié)著民族團結(jié)寓意以名銘記的故事廣泛流傳——西藏人民名字的變化，猶如一部微觀史，刻錄著雪域高原的滄桑巨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