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大片、中片、小片”形成了良性的級差，互為張力，中國電影產業才可能安全、穩定、和諧、健康地獲得可持續性的發展

　　記：有人認為，在當今市場上，是大片擠占了小片的生存空間，您是怎么認為的呢？

　　黃：著名作家沈從文先生說過：“車有車道，馬有馬道”。大片與小片顯然并不是對立的，而是互相拉動的，形成一種文化張力的關系。要求大片有深刻的文化底蘊，無異于要求小片有“億元票房”，這是南其轅而北其轍的。隨著大片在國際、國內票房上的成功，事實上激活了中國市場的底盤，也引發了諸多民營企業對中、小規格電影投資的熱情。去年中國電影的產量，曾創下了歷史的最高紀錄260部，今年則有望達到300部上下。以前以拍小片起家的年輕導演，也漸漸躋身于“中型規模片子”(近1000萬元或超1000萬元)的行列。如王小帥的《青紅》投資1000萬左右、賈樟柯的《世界》1200萬左右、《可可西里》1000萬左右、《向日葵》1300萬上下，《戀愛中的寶貝》、《茉莉花開》和《孔雀》等，投資都超過了千萬，這么多中型的投資都活躍起來了。這一切，顯然都是與中國大片在開拓市場上的功績密不可分的。設若沒有了中國／華語大片，中國電影產業化的前鋒就會被折斷；但是，單單靠每年出三五部大片，也并不見得就能救得了中國電影的全局，一旦“大片、中片、小片”形成了良性的級差，互為張力，中國電影產業才可能安全、穩定、和諧、健康地獲得可持續性的發展。

　　“億元大片”固然有大片自己的優勢，而中片與小片著力追求的則是文化底蘊和藝術個性，其優勢則在于深入開掘本土民族文化的“原點”及其“含金量”，凸顯人文內涵的深度以及個性化探索，而這又是“億元大片”所難以取代的。大片與小片，兩者都不可或缺。但是，當下的市場是浮躁的、惟票房馬首是瞻的，并不具有受眾分流、良性互動的文化穩定性。中片與小片，多屬藝術片，而藝術片的“小市場”則是需要以資金、時間和人氣來培育的，倘若我們有的多廳影院，肯能拿出一個或幾個廳來，定點式地、長年滾動性地放映優秀的藝術片，市場分流，票價分級，各自就都可以活了。在德國就設有國家青年電影基金會，每年都拿出一筆錢來獎勵(或補助)放映青年導演作品的藝術影院。因為，在放映這些藝術片的初期，影院往往是會虧本的，這筆錢就是一種國家的補貼。而中國至今并沒有這種文化基金的補貼或類似的獎勵機制的出臺。

　　我們也有很多優秀的小片子，如《我們倆》在去年的金雞獎上就敢于和幾部重量級的影片一搏短長，獨拔頭籌贏得了最佳導演獎，但投放市場后卻票房慘淡，倉促下片；另一部投資約500萬的《天狗》，主創者燃燒著一種關注現實的熱切情懷，以一種罕見的、冷峻的悲劇筆觸，著力刻畫了李天狗這一為守護國有山林而犧牲的崇高者的形象，這么好的一部電影，在今年6月上海國際電影節上曾獲得“金爵獎”的評委會大獎，自6月20日上片，上映20多天也不過拿到了大約400萬元的票房，“三三分成”之后所得究竟又有幾何？我們的一些像《天狗》或《光榮的憤怒》這樣的充沛著現實主義力度的好作品，為什么竟會陷于如此不堪的困局，當下的國片市場何以竟會是如此的狹窄而只肯吃某些調侃、搞笑影片的“偏食”，市場的非文化、非良性的扭曲狀態，究竟是怎樣造成的，難道都可以歸結到好萊塢的帳上便一了百了啦？細想想，該不會是如此的簡單，在我看來，如何進一步深化中國電影產業機制的改革，培育具有前瞻性的、良性的影視文化市場，或許才是問題的關鍵之所在吧。

　　應當清醒地保持藝術家創作的主體性和民族文化的主體性

　　記：近年間，中國大片發展很快，經驗是什么，趨勢又會怎樣呢？

　　黃：記得剛入世時，著名作家王蒙曾指出：“WTO之后，當全球的文化攜資本的凌厲之風來到時，迎接或抵抗都不再具有史詩般的英雄主義情緒，中國文化人需要學習的，只是在資本中快樂地舞蹈。”

　　那么，怎樣才能學會并做到“在資本中快樂地舞蹈”呢？當今的中國電影產業，事實上業已跨入了“后《英雄》時代”，繼《英雄》、《十面埋伏》、《功夫》、《神話》、《無極》、《七劍》之后，又有《滿城盡帶黃金甲》和《夜宴》，還有《墨攻》以及正在籌備拍攝的超豪華歷史巨片《赤壁之戰》等等。在這些大片里，程度不等地都曾遭遇到以好萊塢為主體的跨國資本的滲透，這正是我們在新局面下碰到的新問題，我們又該怎樣來應對呢？說透了，就是不可盲從于資本短視的功利本能，不可犧牲我們民族的主體性而被人家牽著鼻子走，而應當清醒地保持藝術家創作的主體性和民族文化的主體性，也就是說，要注重文化對資本的引導而不隨波逐流；與此同時，文化還需促成資本的滾動與增值，達到文化與資本的雙贏。喪失了民族文化的主體性，或者讓資本打了水漂，則又能有什么快樂可言呢？從現代理性精神的角度來看，文化與資本結盟，文化與資本雙贏，這恰恰是一種“文化的悖論”，而我們或許也只能在對這種“悖論”的適應與突破中，穩扎穩打地求得我們自身民族電影產業不斷的壯大和發展。

　　沉靜下來想一想，中國/華語大片近年來的發展趨勢，并不是沒有問題的，我認為，它與好萊塢大片的制作模式，漸漸呈現出某種趨同性的危機，呈現出只注重視覺奇觀的營造或提供快餐式的文化消費，卻往往忽略了對民族文化原點以及文化傳統的深入發掘，在電影專業水準(包括高素質的數字技術應用)、藝術創新能力以及審美精神的提升上，則顯得差強人意而招致了種種詬病，如何走出一條不同于好萊塢大片的新路，這就需要我們群策群力、花大力氣，將中國/華語大片鍛鑄為更具東方神韻和風骨的、也更具多元風格和樣式特色的響當當的民族電影品牌。

　　中國電影要想在全球化空間里站穩自己的腳根，首當其沖的還是要靠大片

　　記：在商業大片的類型上，我們能擁有更多的可開掘的空間嗎？

　　黃：據稱，吳宇森將用大約5個億(人民幣)的投資來打造《赤壁之戰》，從類型上來說，這部大片已經不是武俠片，而是一部氣勢恢宏的中國史詩巨制。如果這個題材能在國際主流市場上打響并成為品牌，那么，中國古代史詩巨片的生長空間就會逐漸大起來。要知道，這5個億的投資并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吳宇森在好萊塢曾拍了不少成功的電影，他是好萊塢5位享有“最終剪片權”的大師級導演之一。這就是他個人的隱形文化資產的積累，有了這個前提，自然也就有公司、有老板敢給他投注大筆的資金了。而與此同時，如果沒有李安、張藝謀、陳凱歌在中國/華語大片方面的嘗試和開拓，就連吳宇森恐怕也不會有信心回國來，拿這么大的投資來拍《赤壁之戰》吧。

　　在21世紀之初，中國電影要想在全球化空間里站穩自己的腳根，首當其沖的還是要靠大片。那么，中國/華語大片如何才能生長發育得更好呢？別無它途，惟有在與好萊塢的博弈和較量中，鍛造出華語大片類型日趨多元的民族品牌，這樣一來，中國電影的產業鏈才能由弱勢而逐漸走向強勢。在全球化的語境里，中國電影為跨國族、跨文化而與世界展開對話，無疑需要海納百川、洋為中用的眼界和氣度，又誠然需要張揚“坐地日行八萬里，巡天遙看一千河”那般的東方想象，退一步說，作為這類中國大片的嘗試，其機遇和風險幾乎是等量并存的，即使需要付出若干代價，那也是為了前進必然要付出的代價。

　　來源：中國藝術報 記者：吳月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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