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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2003年11月2日，美國電視劇《兄弟連》正在中國各地如火如荼地播映中。與此同時，又一架美軍直升機在巴格達上空被伊拉克人的導彈擊毀，“瞧，兄弟們，你們還在這里。”仿佛是在歷史的最深處，《兄弟連》中所有的陣亡者發出了一聲無望的嘆息

　　文/朱靖江

　　水母一樣的降落傘悄然飄蕩在昏黃的天際，炮火映紅了遠方的地平線，勾勒出一座座被戰爭摧毀的城市廢墟。《兄弟連》的戰火浮生在午夜的都市里無聲地綻放，將曾經黯淡的生命記憶再次閃回于歷史的寬銀幕上。

　　對好萊塢最炙手可熱的兩位“大師”級人物——史蒂芬·斯皮爾伯格與湯姆·漢克斯而言，為一部電視系列劇聯袂擔任制片人，恐怕是前所未有的。

　　“英雄”只是“幸存者”的替代語

　　美國電影與電視劇產業素來界線分明，電影人不屑俯身屈就電視熒屏的“小生意”早已是自矜身價的傳統。而身為美國影壇主將的斯皮爾伯格與湯姆·漢克斯不單破戒親自給《兄弟連》操盤掌舵，更為這部十集的電視系列劇籌來1.2億美金的攝制經費，組織起上萬人的演員隊伍，將它推向空前豪華的電視制作水準。這份決然的熱情似乎不能單以對商業利潤的追逐來估量，而應追溯到兩人近年來的思想與創作淵源。

　　自從《辛德勒的名單》震動世界以來，對戰爭與人性的反思便成為斯皮爾伯格反復呈現的電影主題；而由湯姆·漢克斯所主演的《拯救大兵瑞恩》更將這種悲天憫人的情懷抒發到了極致。因此，以電視系列劇的形式將兩部電影未能窮盡的思考與故事鋪張開去，對于深具使命感的兩位好萊塢“大佬”來說，就成了水到渠成的一番功業。

　　在創作旨趣與人性關懷方面，《兄弟連》的確延續了斯皮爾伯格兩部經典作品的人文氣質，粗顆粒的紀實影像風格與細致深入的人性剖析，使其鶴立于以往諸多表現戰爭題材的影視作品之上。

　　這是一部純粹男性視角的作品，從一批風華正茂的美國男青年應征入伍，組建成101空降師的“E連”開始，沿著美軍轉戰歐洲各國的進程，一直到戰爭結束，劫后余生的士兵們解甲歸田為止，歷史的大動蕩被戰場小人物的悲歡命運譜寫下來，在傷痕、血淚與堅守在同一戰壕的“兄弟們”永恒的情義里，刻寫成不可磨滅的生命記憶。

　　它仿佛是一部寫在質地粗糙的羊皮紙上的史詩，雖然少了幾許關乎男女的煙雨風情，卻堅硬地洞穿了生死宿命的悲劇意識。

　　雖然“夢工廠”制片公司以其雄視天下的電腦特技造就了本片一流的視覺沖擊力，但在這部電視劇里，真正觸動人心的卻未必是那些槍林彈雨、血肉橫飛的戰斗場面。往往在不經意間浮現于腦海中的影像碎片，竟是一名德國士兵被子彈擊中前單純的微笑，是一朵別在幸存者上衣口袋里的白色小花，是悄然隕滅于炮火中的年輕女護士，是叼著煙卷的大兵兄弟坐在鄉村農舍的瓦礫堆上，享受著片刻的安寧與靜謐……

　　也許正是善與美的破滅，才帶給我們真正的憂傷。

　　而每一場死亡的前奏，那些最后一次仰望蒼穹的年輕面孔，更在我眼前揮之不去：茫然的眼神、翕動的嘴唇以及如赤泉般流淌的鮮血，點滴計量著生命流逝的速率。在戰爭車輪的碾壓之下，死去的戰士湮滅如塵土，即便有斯皮爾伯格和湯姆·漢克斯這樣的電影大家為他們當中的幸運者作傳，塵土卻依然只是塵土，了無聲音地拋灑在歷史的荒原上。

　　生命脆弱如是，在人類自相殘殺的輪回里宿命般地凋謝沉淪。對那些身經百戰的軍人來說，“英雄”只是“幸存者”動聽的替代語。一種無以名狀的荒謬之感，為整部《兄弟連》浸透著悲涼的無奈和面對死神時譏諷的微笑。即便如那些掙扎著爬出死亡懷抱的“E連”兄弟們，也會在將來的歲月里見識更多的戰爭與殺戮：更殘酷、更瘋狂、甚至更無道理可言。

　　《兄弟連》的“真人秀”正在上演

　　觀看《兄弟連》時，正值2003年的某個深秋之夜，北京圍城的大霧晦暗如墨。在另一個頻道的電視新聞里，是兩名美國士兵在巴格達遇襲身亡的場景。美軍“101空降師”的部隊番號從新聞播音員平淡的報道聲中劃過，像一枚小針刺進人們麻木不仁的神經末梢。

　　“瞧，兄弟們，你們還在這里。”交替轉換著陣亡美軍的新聞與這部關于戰爭的美國電視劇，像是要把滾燙的歷史介紹給隔壁冰冷的現實。“60年過去了，原來你們還在這里。”在視覺暫留的幻像中，熒幕上全副武裝的美國空降兵四顧茫然，不知他們身處的是1943年的諾曼底海灘，還是2003年的巴格達郊外。

　　值得一提的是，《兄弟連》出品于2001年，那個令美國人空前恥辱地遭受了恐怖襲擊的創痛年份。我們的新世紀自此陷入一場近乎絕望的夢魘，再也無法從疑懼仇殺的本能里脫身自拔。

　　這是一個如轉播足球賽一般對戰爭進行現場直播的時代，也是一個連轟炸與屠殺都空前戲劇化的時代。我時常困惑于所處的世界究竟是真實的存在，抑或只是一臺宏大的電影布景。在這部隨時可能高潮迭起的“影片”里，阿富汗連綿的群山隱藏著本·拉登的“基地”組織與塔利班的圣戰者；伊拉克廣袤的沙漠潛伏著薩達姆和他殘存的兵馬；美國總統率領著歇斯底里的軍事幕僚向全世界的“無賴國家”揮動戰旗，而101空降師的士兵們則像他們《兄弟連》里的前輩一樣，被暗槍撂倒在異國他鄉殘破的街頭。

　　沒有故作痛苦的面部特寫，沒有攝影機高低起伏的場面調度，也沒有隨風奏響的主題音樂，丑陋的沙漠公路上濃煙滾滾的汽車邊，散落著兩具無名的美國軍人尸體，他們與在《兄弟連》中扮演著他們的好萊塢影星一起，躺倒在電視屏幕的光波信號里，如祭獻給死神的犧牲。不同的是，后者待影片結束后便可翻身而起，去輝煌的頒獎典禮上接受全球影迷狂熱的喝彩，而真正的尸體卻再也沒有重新站起來的機會。

　　不是嗎？我們正生活在一場盛況空前的“真人秀”里。駐守在伊拉克的101空降師(和其他美國占領軍)以它每日更新的死亡數字刺激著我們這些手捧爆米花的電視看客，興味盎然地拿未來幾日陣亡者的增長曲線下賭注。這便是《兄弟連》最新的版本，即便是斯皮爾伯格親自操機也無法駕馭它的走勢與結局。鮮血與生命是這幕活報劇惟一的報酬，而它的制作經費——按照“制片商”五角大樓的初步估算，勉強先從800多億美元算起。

　　公元2003年11月2日，美國電視劇《兄弟連》正在中國各地如火如荼地播映中。與此同時，又一架美軍直升機在巴格達上空被伊拉克人的導彈擊毀，16名美國軍人葬身火海。“瞧，兄弟們，你們還在這里。”仿佛是在歷史的最深處，《兄弟連》中所有的陣亡者發出了一聲無望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