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薪：被欠1000元還挨兩耳光

　　2008年4月30日晚，李小山接到父親的電話，“我身體不太好，你回來一趟。”

　　小山的家，在山東臨沂郯城縣農村，一個普普通通的農民家庭。小山出生的那年，父親已經38歲。小山有一個哥哥和兩個姐姐，作為家中最小的孩子，而且是男孩，小山得到了父母最多的關愛。但是在一個有四個孩子的農村家庭，即使父母對小山再偏心，疲于為生活奔波的他們，也給不了小山良好的生活、教育環境。

　　2002年，小山進入初中才半年就輟學了，然后就跟哥哥姐姐們一樣，走出農村老家到外面打工。幸好，小山是一個聰敏的孩子，外出打工期間，他學會了開挖掘機，這讓小小年紀的他有了謀生的資本。2008年3月26日，小山經人介紹，到南京市溧水縣，給一個姓張的老板開挖掘機。

　　小山跟張老板談好，每個月的工資是2000元，另外還有手機話費100元，生活費100元，而且包吃包住。小山對自己的工資很滿意，這個工資水平甚至比哥哥姐姐們都高，一定能讓父母很高興。他每干一天活，就記下來，這是他以后跟張老板算工資的憑證。

　　4月30日，小山接到父親的電話后，翻開自己記錄的本子，一共干了35天。小山猶豫了很久，雖然他不太舍得自己的工作，但是腦海里泛起父母蒼老的臉，決定還是回家。在溧水某農場的出租房里，小山對張老板說：“我爸打電話說他身體不好，讓我回家一趟，可能兩三天，可能十天半個月，也有可能不回來了。”

　　張老板聽完就急了，“你走了，挖掘機誰來開？”

　　張老板44歲，十幾年前從連云港一家單位辭職下海，購買了推土機到各地做生意。2007年，他又買了一臺小型挖掘機，來到溧水。一個人在外為了自己和家人奔波這么多年，張老板深知生活的不易。小山的年紀跟張老板的孩子差不多大，張老板雇用小山，也是看他年紀小比較聽話。然而小山才干了一個月就要走，讓張老板措手不及。

　　小山已經想好應對的話：“我再給你開兩天，你再去找個駕駛員，只要把我工資結清就行了。”張老板怒氣沖沖地說：“你讓我去哪里找？你到底什么時候回來？”小山回答：“說不準。”張老板就提出把住宿吃飯的錢扣去，小山一聽急了：“那不行，包吃包住是說好的。”

　　張老板和小山爭論了幾句，一氣之下，掄起巴掌打了小山兩個耳光。小山沉默了，他不敢再頂撞老板，爬上床閉上眼睛，不知道這件事該怎么了結。

　　討薪：喝酒壯膽，“兄弟”帶刀去討薪

　　5月1日，勞動節。天還沒有亮，張老板就穿衣起床。小山見老板起床，也跟著起來穿衣服。張老板扔下一句話：“你別起來了，今天我自己開，你在這里等著，有人會給你送錢。”小山牽掛著父親，也牽掛著工資，根本睡不著，張老板走后他就起來了。

　　等了兩個小時，一名中年婦女過來，說是張老板讓她來送工資的。小山接過錢一數，只有1200元，就問：“怎么只有這么點？”婦女說：“張老板說只有這么多，工程款還沒結下來，這錢還是我墊的，你寫個收條吧。”小山就打電話給張老板，老板在電話里說：“工資就這么多，最多還有一兩百，你回來干活再給你。”小山沒辦法，就寫了收條。然后收拾了一下衣服，來到了車站。

　　5月2日凌晨，小山終于回到了家。看到父親并無大礙，小山放心了很多，只是張老板拖欠他的1000元工資，不斷在他腦子里盤旋。

　　正值節日期間，小山在鎮上玩了一圈，然后在家里陪父親聊聊天。小山從小一起玩的那些伙伴，大多數都在外面打工，他最好的朋友小勇正在山東高密一家鞋廠打工。5月2日晚上，小山給小勇發短信，說想要去找小勇玩，然后又憤恨地說起自己被老板欠了工資。

　　小山愛上網，接下來的兩天泡在網吧里，暫時忘記了欠薪給他帶來的痛苦。5月4日晚上，小勇發來短信，問小山什么時候去高密找他。小山打電話過去說：“我想明天就去找你玩，然后就去南京要工資，你跟不跟我一起去？”小勇回答說：“去。”

　　有了好朋友的支持，小山立即覺得信心足多了。他掛了電話，就到小攤上買了兩把彈簧刀，然后回家收拾了一下衣物。

　　小勇跟小山一樣，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姐姐，都在外面打工。在很多同齡人為了高考而起早摸黑的時候，小勇在鞋廠也過著差不多的生活，每天早上7點上班，晚上8點下班，中午休息兩個小時。他經常想擺脫這份工作，但是沒有勇氣。現在機會來了，“幫兄弟去討薪”，這樣一個理由，能夠讓他說服自己。

　　5月4日下午，小山到了高密，“兄弟”相聚，當晚喝了不少酒。5月5日晚上，小山決定第二天就要走，問小勇：“去不去？”小勇說：“去就去，不把事情搞大就行。”5月6日上午，小山到網吧上網，小勇上了半天班，兩人中午會合，一人揣著一把彈簧刀，走上了討薪的路。

　　殺人：老板又想動手打人，卻倒在血泊中

　　5月7日下午，他們終于到了南京。從中華門坐車到溧水，先吃了刀削面，然后花30塊錢在小旅館開了一個房間休息。開房的時候，他們都用了自己的身份證。小山的身份證上印著出生年月1989年4月，小勇的是1990年6月。進房間洗了個澡睡了一覺，再到網吧玩了一會，小山一看時間，已經到8點了，決定前往張老板的住處。

　　小勇提醒他：“買兩副手套吧。”于是來到一個小店，店主說手套1塊5一副。小山說：“人家都賣1塊錢，你看我是外地人就宰我。”說著要到別處買。小勇勸他就買這個吧，小山這才掏了錢。

　　張老板住處的燈亮著，小山推門進去，讓小勇跟在自己后面隨時準備幫忙。天氣比較熱，張老板光著上身，正在看電視。小山把彈簧刀攥在手里，對老板說：“你欠我的工錢該給我了。”張老板說：“沒什么錢了，最多還有一兩百。”小山氣得大喊：“說好一個月兩千二，你怎么說話不算數。”兩句話不合，吵了起來。張老板上去想要打小山的耳光，小山一按彈簧刀的按鈕，刀刃彈了出來。

　　第一刀捅在張老板的肚子上，小山的手上沾滿了血。小山慌忙掏出手套戴上，張老板喊道：“不要殺我，我給你錢。”小山把他拖到墻角，向著愣在門口的小勇喊道：“快來幫忙啊。”

　　小勇急忙上前，向張老板的胸部捅了一刀。混亂之中，第二刀捅在小山的手背上。幾秒鐘時間，誰也沒動，也沒有說話，只有張老板痛苦的呻吟。然后，兩個人又是一陣亂捅。

　　小山和小勇離開的時候，掏走了張老板的1800元錢、一部手機和銀行卡。剛出門，有一條狗叫得厲害。兩人嚇得跑散了，十幾分鐘后才打電話聯系上，在公路上會合。小勇聽小山的建議，在河邊把包扔了，結果腳下一滑，摔得滿身是泥。

　　逃亡：想套銀行卡密碼，卻不知道老板名字

　　他們開始了逃亡的路。從溧水坐了兩次“馬自達”，又走了一兩個小時夜路，也不知道到了一個什么地方。路上，小山拿出張老板的手機，想打電話到老板家里，問出銀行卡的密碼。但是小山一想，自己連張老板的名字都不知道，只好作罷。

　　手機扔了，彈簧刀扔了，銀行卡也扔了。兩個人摸著黑走了三四個小時。小勇問：“到底為什么非要把他弄死，我當初說好不把事情搞大的，現在玩笑開大了，這下我們完了。”小山說：“我給他干活，他欠我一千元工資不給，還打我。”小勇說：“不就是一千塊錢嗎？不要也無所謂。”小山低頭不語。

　　凌晨3點，下起了雨。兩人進了一個網吧，老板要按包夜算，一個人8塊錢。小山嫌貴，走了出去，但是外面雨大，只好又回了網吧。坐在電腦前，打開QQ，他們的心里平靜了許多。5月7日一早，他們再坐“馬自達”輾轉到車站，坐上了前往杭州的大巴。

　　小山和小勇的姐姐都在杭州打工，兩人以前就約好一起到杭州玩一次。小山用假名字在一個小診所縫合了傷口，然后分給小勇800元，自己剩下1000元，正好是張老板欠他的工資。兩人在杭州玩了幾天，小山坐車回到郯城，而小勇則回到高密的鞋廠繼續上班。

　　5月10日，有人前往張老板的住處，發現了地上的尸體，嫌疑很快指向了挖掘機駕駛員小山。

　　5月17日，小山在老家被警方抓獲。5月20日，小勇在鞋廠上班時被警方帶走。

　　判刑：身份證上多報一歲，差點被判死刑

　　受審時，小山說，他的出生年月不是1989年4月，而是1990年農歷6月出生，如果真是這樣，那么他作案時還未滿18歲。

　　法院為此專門到小山的老家調查，小山的母親說：“小山是超生的孩子，按照當時的規定，如果是1990年前生的，罰款1000元，如果是1990年以后生的，罰款1500元，為了少罰500元，就把生日報成了1989年4月。”接生婆和鄰居也都證實了這一點。

　　因此法院認定，小山和小勇作案時，都是未滿18周歲的未成年人。

　　法院審理時，這樣總結了兩名少年的犯罪根源。“小山自幼受父母寵愛，但其父母忙于生計，對其疏于管教，致使其法制觀念淡薄，無視國家法律，從而走上犯罪的道路。小勇本該以自己的誠實勞動創造美好的未來，但其凡事以朋友義氣為重，不分是非，以致誤入歧途。”

　　法院開庭審理的時候，小山和小勇才知道了張老板的名字，也知道了張老板有一個與他們年紀一樣大的孩子。站在被告席上，看著下面的親人，兩個少年流下眼淚，當庭表示愿意悔過自新。

　　近日，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判決，兩人犯故意殺人罪和盜竊罪，判處小山無期徒刑，判處小勇有期徒刑15年。(文中當事人為化名)(吳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