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4日中國足球隊的那場可恥的主場失利以后，網上數以百萬計群情激憤的帖子中有一條引起了我很大興趣：“中央領導，你們怎么也不來管管！”

　　我能讀懂這位熱血網友的意思——中國足球每況愈下的主要原因在于球場上“假球”、“黑哨”猖獗，它們已經“敗壞”了足球的根基，而管理當局則“無能”。因此，必須要以雷霆萬鈞的鐵碗，來對這個黑幕重重的足球圈進行一次洗心革面，重新建立起“公正完善”的管理體制。“揪出杜伊背后的黑手”，就代表了眼下大多數球迷和專業人士的共識。說到底，無非就是換一個更有威信、更有能力的足協領導班子。

　　然而，20多年來中國足球一代不如一代的根源，果真在于政府沒有“管”好嗎？也許我們應該先去看一下與足球截然相反的另一項蒸蒸日上的運動：斯諾克(臺球)。與足球比起來，斯諾克在中國真可謂既無“群眾基礎”，又不受社會重視。可是，在這個過去由英國人一統天下的項目上，中國不僅神奇般地冒出了一個天皇巨星丁俊暉，而且還涌現出了一大批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2008世界斯諾克錦標賽上，年輕的“中國軍團”震動世界，21歲的廣東小將梁文博，一度讓當今斯諾克“世界第一人”奧沙利文頗為狼狽。

　　斯諾克在中國的突然崛起，是因為政府“加強”了管理，建立起了一套“公正完善”的機制嗎？恐怕恰好相反。“神奇小子”梁文博，基本上就是個“斯諾克個體民工”。可見中國斯諾克的成功，正是得益于它不受重視，尤其是不受政府重視。如果說它有什么“完善體制”的話，那么“沒人管”就是這個項目的最大體制優勢。

　　我敢打保票，隨著斯諾克的社會影響力以及隨之而來的商業利益的迅速膨脹，一定會有來自各方面的“加強管理”的呼聲。緊接著，就是盡快組建或加強專業性的臺球管理機構，由國家和省市體育局，向臺球協會委派正廳級和正處級的專職官員。

　　這就是與30年改革開放相伴的、無時無刻不在發揮著巨大力量的思維和行為慣性。不重視和無管理，造就了某一領域民間創造力的勃發和初期繁榮，繁榮引起了重視并導致了管制，而管制把略顯混亂的民間創造力納入“規范渠道”的同時，也在很大程度上扼殺了它的生機。更為復雜的是，管制滋養了權力，而在我們這個歷來對權力缺乏監督和制約的社會，它十有八九又會與特殊利益以及獲取這種特殊利益的暗箱操作相聯系。因此，幾乎可以肯定，一旦正廳級和正處級的國家和省市一級臺球協會建立起來，隨之而來的必定是對另一項權力——專職官員的大權在握……再往后，如果運氣差一點，那就是我們現在看到的中國足球了。所以，千萬不要把本文開頭時那個網民球迷聲淚俱下的呼吁，視為幼稚或荒誕之舉。事實上，“中央領導怎么也不來管管”正是凡事都要“管起來”的思維和行為模式的必然邏輯終點。

　　然而，足球恰恰是政府以不恰當的方式，管了不該管的事而使自己陷于“里外不是人”窘境的典型例子。從球迷、球市、足球工作者，直到政府本身，所有參與者都是這個“管”的受害者。

　　中國足球的全線潰敗，為它換來了一次徹底走出困境的機會。我記得以前就有一位級別很高的官員說過，足球改革是中國所有改革中最沒有風險的一項。道理很簡單，面對一匹“死馬”加上一個“燙手山芋”，不會有多少“名醫”有興趣和膽量去妙手回春。當利益驅動之下的“管起來”的沖動消退以后，足球就很有可能恢復其原生態。中國的市場容量是如此巨大，民間創造力是如此豐沛，假以時日，老百姓的自發熱情和市場的自發力量，未必不能制造出一個東方的足球大國。中國足球確實需要“管理”，但正確的方向并不是向上去尋求“中央領導”的政治權威，而是向下去尋求參與足球市場的各種社會力量自生自發的協調自治。從這個意義上講，現在的足協領導沒有理由為自己當了一回“替罪羊”而感到委屈——誰讓他是個由上級任命的“官”，而不是一個由同行推舉的行業代表呢？(陳季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