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縣級女足將有可能代表海南省參加明年全運會？這是真的；這群土生土長的黎族少女生在海南卻從沒見過海？這也是真的；隊員們一邊撿破爛一邊訓練？這還是真的；要想吃肉就必須在訓練中跑快點？這是真的；現在最想去廣州觀摩一次中國女足集訓卻沒路費？這也是真的；目前已經有一名隊員被女足國青隊看中，這還是真的……

　　這，就是現實中的海南瓊中黎族苗族自治縣女足。

　　誰是這個奇跡的創造者？71歲的山西老人谷中聲。

　　3年前，中國女足國家隊兵敗四國賽和阿爾加夫。一位年近7旬的山西老人谷中聲來到海南的大山深處——瓊中黎族苗族自治縣，他說自己要組建一支能吃苦的女足。3年后，這個已71歲的“足球工作者”已擁有了一支帶有二隊的“半專業鏗鏘玫瑰”。谷中聲昨日在接受本報記者專訪時說：“在海南，滿大街做生意養家糊口的很多都是女人，在這里，很多女人堅強得讓你落淚。我相信黎族女人能吃苦，所以我在這里要苦練出一支能打硬仗的女足。”谷中聲現在拿2300元一個月的工資，全隊管理人員加教練和廚師共5人。女足隊員們要一邊撿破爛補貼訓練費，一邊還要堅持每天多達6個小時的高強度訓練。幸運的是，這支隊伍明年將很有可能代表海南省參加第十一屆全運會增設的女足U18年齡組的比賽。

　　于是，一個烏托邦式的夢即將做成。

　　1 白菜加干飯 誰看誰流淚

　　海南省瓊中黎族苗族自治縣是國家級貧困縣。很難想象離海口140公里遠的這個民族自治縣有這樣一支默默堅持的女足隊伍。成片的橡膠林和椰樹林是這里的標志，在縣城最好的中學上學的孩子們家里都不富裕，主要的經濟來源是為私營老板割橡膠，一個月有五百到八百元的收入。“我當初來這里的時候，孩子們是從自己家帶米，在學校食堂煮成飯，然后買5毛錢的清水白菜就算午飯，晚上就喝粥，誰來看誰哭。”

　　谷中聲71歲，北體大足球專業畢業。參加工作后長年在山西省足球隊執教，圈內的評價是“老頑固”。1992年退休后到了海南，“我就看中這里的女人能吃苦，中國女足需要這種精神，我就是要‘從農村包圍城市’。”但當地的家長憑什么要把孩子交給你練？這個問題困擾了谷中聲10年，直到2005年他有機會認識了當時海南省瓊中縣分管教育的副縣長林海云，林海云回憶說：“深入接觸后，我覺得老谷是個實在人，我們當時想法很簡單，就是想用什么辦法能讓我們大山里的孩子走出去，他們的命運需要被改變，至少有口飯吃，不能跟著父母割一輩子橡膠。”后來，老谷和林縣長就拼湊起這樣一支說不清楚模式的隊伍。20個多個“苦出身”的孩子，四個30來塊錢的足球，算是開始了造夢之旅。

　　2 要想吃肉 就跑快點

　　隊伍成立后，老谷把自己在山西一手帶起來的隊員肖山招到了球隊，肖山和高洪波是同一撥球員，曾在江蘇佳佳俱樂部踢球，后來從上海體育學院進修足球專業，之后在湖南一家足球俱樂部執教。現在，肖山和他老婆吳小莉全權負責一隊和二隊的日常訓練。

　　宿舍樓對面的球場，中間露出一片黃土，隊員一跑，滿是煙塵，“場子是根本無法用的，球一落地彈起來就要變向，可孩子們確實就在這里訓練。”肖山把記者的包一放，就帶著隊伍沖進了球場，“看看這幫孩子們到底是個啥水平。”隊伍現在有34個隊員，一、二隊各17人，最小的12歲，最大的18歲，幾乎全是黎族姑娘，幾乎全部來自當地農民家庭。

　　“這里的孩子3年前連足球都沒見過，他們都是海南人，可從來沒見過海，大部分人之前連縣城都沒來過。想起來真是心酸。”肖山很動情，妻子吳小莉則不斷招呼著小隊員跑圈，“跑快點，中午要想吃肉就跑快點！”瞬間，幾十個孩子撒歡似的猛跑，在這些純潔孩子心里，能吃上肉是很奢侈的事情。而對于大山那邊的繽紛世界，卻一無所知。在午飯時，記者看到了孩子們的伙食，在條形的長石桌上，孩子們狼吞虎咽著肉干和熗炒青菜，“我們只能給孩子們保證每天每頓一葷兩素，至于孩子身體發育最需要的牛奶，卻無力供給。”吳小莉還透露說，“當天誰訓練最刻苦，就可以在第二天早上額外得到一個煮雞蛋的獎勵。”可很少有人知道，就連孩子們自己吃的蔬菜，都是她們自己在操場后面的菜園子里種出來的。

　　3 邊撿破爛邊踢球

　　“我們這里，就連混飯吃的人都不愿意來。”提到隊伍的艱苦，肖山兩口子打開了話匣子。下午7點鐘訓練結束，隊員們沖進食堂就開始搶菜，在食堂的一個角落里，堆了一大堆紙殼、廢鐵等破爛，沒人能想到孩子們還要一邊撿破爛一邊踢球。“我們兩個就是這個隊伍的‘拾荒組’組長！隊伍經費缺口實在太大，只能讓孩子們有空就去縣城里撿一些廢品，多少能賣點錢，哪怕能買雙膠鞋也好啊。”

　　肖山執意要把孩子們的良好身體素質和訓練成果展示給記者看。于是，5000米跑開始了，整整12圈，一隊隊長王莉莉第一個沖過終點后癱倒在地，“太累了，不過比12分鐘跑好多了，那個對速度要求更高，跑不好晚上可能還沒飯吃。”王莉莉今年本已通過了海南師范大學足球特長生的專業考試，成績第一，但因文化考試太差沒考上，郁悶了半年。王莉莉說：“我就是喜歡踢球，這里可以吃飽飯，還有專業教練教，家里每個月給我80元生活費，差不多了。”她說自己心里藏著一個最高的夢想，“成為國家隊一員，像“鏗鏘玫瑰”中的海南隊員韋海英一樣代表中國踢球。”

　　平均每人顛球531個，最多達2163個，耐力12分鐘跑全部在2900米以上，有9人達到3000米，這是隊伍的一組測試數據。在和瓊中女足打過幾場比賽后，廣東省女足中有隊員說：“以后還是少和瓊中女足交手，輸了我們丟不起人，贏了她們也沒什么高興的。”

　　思考

　　“四不像”路在何方

　　瓊中女足既區別于時下流行的俱樂部模式，又非傳統的體教結合，這路到底該怎么走，誰都說不清楚。老谷對記者說：“我們就像個‘四不像’，人們以千奇百怪的眼光來看我們，困惑哪個都有，而我們自己最困惑。”隊伍成立之初，老谷、肖山和林海云到處“化緣”拉到幾十萬贊助，得以掛靠到瓊中縣中學。借著學校這塊破操場、七八條槍扯起來的小攤子已讓當地政府頭疼不已，經費、方方面面的關系和不斷的懷疑，孩子們的出路，隊伍的出路，甚至是老谷他們幾個人的出路，都是必須要面對的實際問題。

　　今年隊伍準備送8個隊員去廣州，那邊說很看好這幾個孩子，可老谷把人送過去后才發現對方是專門為城運會組建隊伍，城運會后隊伍就將解散，隊員以后的出路怎么辦？想來想去，老谷打了退堂鼓。后來一個南方老板說要給隊伍贊助100萬人民幣，老谷興奮得不行，和林海云一起張羅了一個最豪華的受捐儀式，可到了那天，這個老板就人間蒸發了，“被忽悠了誰都難受，孩子們在操場上站了整整一個下午。”

　　隊伍現在最想的是能帶著孩子們去一趟廣州現場觀摩中國女足的集訓，可沒有路費，現已升任瓊中縣委常委、組織部長的林海云說：“我準備再搞一次‘鴻門宴’，讓全縣各鄉鎮的頭頭都來，給他們看看我們的隊員，然后就喊他們出錢湊齊孩子們去廣州的路費。”肖山說：“孩子們現場看的第一場有分量的男足比賽就是今年成都謝菲聯和廣州醫藥的中超聯賽。廣州足協給了我們球票，我當成是獎勵給她們的，孩子們興奮了整整一個晚上，很多隊員那還是第一次坐長途汽車。”

　　對于更多的孩子們來說，如果沒有足球，她們很可能還在家跟著父母割橡膠。林春天是隊伍里身材最高的隊員，技術好、訓練刻苦，1米72的她最崇拜的是中國女足前鋒韓端，當記者給她韓端的電話號碼時，她說：“哥哥，她這個時候也在廣州吧，你說她能接我這個割橡膠的電話嗎？”據了解，林春天已被女足國青隊看中，很有可能在明年開始自己的“國腳夢”。對于更多的貧困家庭來說，像林春天這樣可以進入瓊中女足的女孩就已經很讓人羨慕了。“這里太窮了，她們來至少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來改變生活。”肖山有些激動，他現在在隊伍里每個月拿2000塊工資，老婆吳小莉拿400塊，“說起來都笑人，兩口子都號稱教練，加起來還不到2500元一個月。”

　　展望

　　鄉村足球沒有出路？

　　對于老谷、肖山的“事業”，外界的看法各不相同。中國女足主教練商瑞華說，瓊中女足填補了空白是件好事，但足球是項城市運動，“北京女足剛搞起來的時候就是在郊區招隊員，那時候踢球是農轉非的好機會，所以不少農村孩子都來報名，但最后的成績又怎么樣呢？看看現在國內女足水平高的地方，基本還是大連、北京、上海這些大城市，而農村孩子可能會有思維局限的一面。”近兩年中國女足不斷走下坡路，但這些在老谷、肖山心中并不會影響隊伍前進，“我希望告訴這些孩子們，只有好好踢球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不要想太多亂七八糟的事情，在我這里我是嚴格禁止她們抽煙、喝酒、談戀愛的。”

　　老谷一直強調，這幫女孩子內心非常干凈。

　　就連林海云都說，沒想到老谷和肖山能在這山坳坳里堅持三年。“說實話，他們的待遇非常低，各種條件差得沒法說，說出來都丟人，我們現在連孩子的牛奶都保證不了，可這幫孩子的刻苦，沒法讓我們不堅持。”目前，瓊中女足已在中國足協注冊，隊員們通過體測，都拿到了國家專業運動員等級證書。老谷說，近期目標是打好全國中學生女足比賽，爭取為國青隊輸送人才，再遠一點就是想方設法給隊伍弄一個“名分”，爭取打全運會。

　　“鄉村足球有沒有出路？我也不知道，一個家長把孩子送過來的時候說，肖教練，這個娃交給你，管口飽飯吃就行，我當時感動得不行，人家相信我們，我們自己可別先掉鏈子。”走的時候，肖山塞了一大把瓊中的明信片給記者，說你們見多識廣，有機會就給他們看看咱們瓊中，也給他們講講我們的隊員。記者想，明信片寄出去容易，可孩子們又該把自己涌動在橡膠林里的青春寄到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