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著腿擠進16人大名單

　　孫雯的奧運夢想早在1996年前就開始了。“為了奧運會，我們等待和興奮了好幾年。”由于1989年提出的“奧運戰(zhàn)略”，國內女足隊伍從頂峰時期的30多支一下子被砍到了10支，女足運動來到了一個風雨飄搖的年代。“在奧運會之前，每次出國比賽，隊里都會說，你們的比賽成績關系著女足事業(yè)的發(fā)展。”孫雯說，在1996年女足被列為奧運會正式比賽項目，對這項運動、對所有從事這項運動的人來說，無異于是天上掉下了一根“救命稻草”。

　　夢寐以求的機會來了，可是手術也來了。 1996年1月份，由于長期的積累傷，孫雯不得已進行了左膝蓋關節(jié)鏡修復手術，結果是半月板摘除。當時醫(yī)療水平、康復條件都相對有限的情況下，醫(yī)生告訴她，想要半年后奔跑在亞特蘭大的賽場上，除非是奇跡發(fā)生。

　　“參加奧運會對我們女足隊員來說，簡直就像讀博士，是一個頂峰，怎么能錯過呢？”手術之后，孫雯心情郁悶了好幾天，后來還是想通了，決定無論如何都要嘗試一下，要盡自己最大的努力。

　　然而，康復之路遠比想象中來得艱難。要知道，12年前的康復計劃不過是一張寫著“數(shù)周以后慢跑”的小紙條，與實際情況完全不一樣。“手術后一周才能下地，一個月以后我的腿還不能彎曲到90度，連上廁所都困難。但沒辦法，我就靠自己。”說起當年的傷病，孫雯至今仍充滿了感觸。甚至堅強如她，在那時都產生了一種畏懼心理，生怕因此跟不上訓練，會令自己錯過這難得的奧運機會。

　　1996年3月，孫雯瘸著腿上了國家集訓隊的訓練場，從參加集訓的30人中脫穎而出，進入了最終16人的大名單。8月，她打滿了5場比賽。

　　邁阿密“熱”練  感覺頭發(fā)都要燒焦了

　　那年7月，當中國國內還在為國奧隊男足小組賽沒有出線而傷心時，女足姑娘們已經(jīng)提前3周到達美國，在邁阿密當?shù)氐囊凰�大學里，開始了無人問津的封閉訓練。

　　雖然她們成了中國足球在那屆奧運會上的唯一希望，但幾乎沒有受到輿論的任何關注。只有在熱烈地談論了女排是否能拿下金牌、女籃能拿到第幾名之余，人們才會想起女足，也不過問一句“有沒有沖擊獎牌的可能”。“對我們，國內完全沒有期待。不像現(xiàn)在，當時很多人甚至都不認識中國女足。”談到這點，孫雯多少有點無奈，“但為了女足事業(yè)，為了這份責任感，我們一定要打好。”

　　邁阿密，美國本土最南端的大城市，以沙灘和酷暑聞名，此時正值一年中最炎熱之際，天氣和體能成了隊里的大敵。

　　“除了熱還是熱，”孫雯感嘆道，“每天訓練，有時候比賽還放在下午1點，感覺頭發(fā)都要燒焦了。”由于駐地與賽場有一段距離，隊里租了兩輛小型客車，每天都是一車子人擠得滿滿登登地往返于兩點之間。可是，沒有人抱怨，沒有人在乎吃住條件好不好，大家心中牽掛的唯有拼搏、比賽。在賽場上，甚至連傷病的疼痛都被忘卻了，孫雯相信那是精神的力量，“真的，當你全身心投入的時候，其他所有東西都可以忽略不計了。”

　　小組賽首場  鉚足一股勁，拼到腿抽筋

　　當時，分組抽簽結果揭曉，中國與美國、瑞典、丹麥同在一組，形勢不算太壞。但若要小組出線，則必須在小組賽拿下兩場比賽，美國隊的實力自不待言，而首戰(zhàn)的對象瑞典隊也是世界一流水準。

　　當年7月21日，比賽當?shù)刈罡邭鉁剡_到了48攝氏度，中國女子足球隊迎來了與瑞典隊的奧運“處子秀”。面對強敵，女足姑娘們鉚足了勁，最后干凈利落地以一個2比0拿下了對手。

　　“沒來得及緊張，當時太激動了，一上場就拼命。結果拼得太兇了，加上天氣又熱，一場比賽下來，我們有7個隊員先后抽筋。”對于當時的情景，孫雯至今仍記憶猶新，雖然隊里已提前在場邊放水、放冰袋，然而沒想到隊員們竟會拼到這種程度。“等我抽筋時，換人名額已經(jīng)用完了，只能在場上堅持，”孫雯記得，那場比賽的最后幾分鐘長得好像永遠也過不完一樣，“只要走一步，大腿的內收肌就會抽筋，這是很少見的，以后我再也沒發(fā)生過。”

　　就這樣，隊員們咬著牙5比1贏了丹麥隊、0比0踢平美國，順利地晉級了半決賽。

　　半決賽贏巴西  大家抱著哭成一團

　　亞特蘭大奧運會對巴西隊的那場女足半決賽，相信是令所有人都難以忘懷的。隨著主力后衛(wèi)溫莉蓉被紅牌罰下，中國隊上半場1球領先的優(yōu)勢，在10分鐘內被對方連續(xù)兩個進球化為烏有，然而此時離比賽結束只剩下不到20分鐘。

　　“雖然那時沒什么成績壓力，后來隊員下來交流，都說當時心里想的只是要堅持到最后一分鐘。這時候千萬不能泄氣，只能拼了，因為一泄氣就是一瀉千里，好在我們所有隊員的思維里都有這樣一個基礎和共識。”回憶起那場跌宕起伏的比賽，孫雯最感慨的是隊員們之間的齊心協(xié)力和敢于拼命的勇氣。

　　時間在一點點流逝，隊員們的能量都爆發(fā)了，這個時候就缺一個契機來打破場上的膠著狀態(tài)，生死一線之時“快馬”韋海英上場了。主教練馬元安的這次換人，事實證明取得了難以估量的成功。下半時第37分鐘，韋海英接孫慶梅傳球，腳弓一墊，球進了，打平了！

　　“韋海英打進扳平一球的時候，我都跪在她面前了，特別想哭，可當時還沒時間哭，真的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盡管已經(jīng)過去了12個年頭，孫雯談起那個扭轉局勢的進球時，語氣中仍有著難以掩飾的激動，“雖然當時比賽還沒完，但心里想的是，只要打平，我們就有希望了。”

　　果然，全場補時還剩一分鐘之時，還是韋海英，左腳一扣右腳跟著射門，球又進了！猶如神話般的一個進球，把中國隊送進了決賽。

　　終場哨聲終于響了，“贏了！贏了！”一時間所有的人都沖進了球場，女孩子們尖叫著擁抱在一起，汗水淚水縱橫流淌在各人的臉上。“我們女足隊員平時都屬于比較內斂的，都不是很沖動，但在那個時刻，實在是太興奮了，又跑又跳的，感覺好像拿了世界冠軍一樣。”說到這里，孫雯深吸了口氣，“哎，大家都激動死了，這可是奧運會啊，是我們第一次奧運秀，感覺不一樣的。以后再也沒這種感覺了，人什么都是第一次最珍貴。”

　　第一次打奧運會就進了決賽，這一切對全體女足隊員來說是那么的突然，美好得簡直有點不真實。

　　錯過金牌  也是勝利者

　　讓我們把日歷翻回1996年8月1日，來到離亞特蘭大100公里開外的雅典市桑福特體育場，這是個有著與現(xiàn)代奧運會發(fā)祥地一樣名字的小城，第26屆奧運會的女子足球決賽就是在這里踢的，中國隊的對手是東道主美國隊。

　　終于住進奧運村

　　那年女足的小組賽是在邁阿密的一所大學里舉行，到了決賽階段，女足隊伍才來到亞特蘭大，正式進駐了奧運村。

　　“在邁阿密的時候，只不過是在學校里搭了一個棚，就開始練了，那邊也只有足球隊，沒有其他人的，人很少，也很清凈。”等到?jīng)Q賽之前進了奧運村，孫雯她們驚奇地發(fā)現(xiàn)一切都是不一樣的，“所有的運動員都在那里，就是吃個飯也要乘車，很新鮮的，會碰到很多人。”雖然平時跟他們也不接觸，但能看到不同種族、不同膚色、參加不同項目的運動員，耳邊每天都充斥著不同語言，從中體會到的是一種奧運大家庭的熱鬧，這種感覺本身就是很有意思的。“我們就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一樣，”說著，孫雯笑了，“哇，簡直就是到了一個party，感覺就像一個狂歡的地方。”

　　在緊張準備決賽的時候，奧運村里還發(fā)生了一件插曲。決賽的前幾天，在人們交換紀念品的奧林匹克公園內發(fā)生了強烈的爆炸案，共導致兩人死亡、100多人受傷，造成了極大的影響。“那件事當時鬧得很厲害，現(xiàn)在還有印象就是每輛我們的車子里都多了兩個警察，安保規(guī)格一下子就提高了，”孫雯說，“我們對安全問題倒不緊張，根本沒心思在這上頭。”

　　在外界一片熱鬧、混亂的情形下，決戰(zhàn)的一天悄悄地到來了。

　　唱國歌激勵斗志

　　“記得那天是先開車過去休息了一會，晚上再比賽的，賽場離駐地有一、兩個小時的車程，說句老實話，大家誰也沒睡著，都很緊張，有點壓抑，畢竟到了大賽嘛，”孫雯說，“一下子就跑到冠亞軍決賽了，你想想看，這是一種什么心情。”

　　休息室里，按慣例召開了賽前準備會，“當時教練員會鼓勵隊員自己來講點戰(zhàn)術布置，結果那次的賽前準備會是我開的，具體講了些什么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記得了。”然而孫雯不會忘記的是，開完會，領隊王俊生突然拿出一面五星紅旗，讓大家一起高唱國歌，“那種鼓勵隊員的方式，讓我們一下子就覺得熱血沸騰起來了。”每個人都激情澎湃，無比振奮起來，這一群年輕人都在心底暗自發(fā)誓，一定要打好比賽，為國爭光。

　　“比賽前誰也沒有去想其他什么的，只是投入地去打每一分鐘，要知道在比賽中，每一刻都會有變化發(fā)生，輸球贏球都是不能想的。”孫雯和大家一樣，滿懷著凌云壯志踏上了決賽的戰(zhàn)場。

　　女足比賽像男足

　　整個比賽過程驚心動魄，高潮迭起，賽后，美國的評論員驚嘆道，“這真的是女子足球隊的比賽嗎？看上去更像是男子足球的決賽！”

　　孫雯無疑是場上最搶眼的人物之一，不知疲倦地長途奔襲、精妙地假動作、極有威脅的任意球……當時還算不上國際巨星的她，可以說是在這場比賽中用她的發(fā)揮征服了全世界球迷的心。而她也以一記輕巧的挑射，迎來了自己的第一個奧運會進球，可她卻說：“進了那個球，當時根本沒想法，那時候比賽還沒結束呢，開心是肯定的，畢竟是扳平了比分。”

　　然而最終比賽定格在1比2上，中國隊輸了。

　　“如果說有遺憾，主要不是因為比分，而是因為美國隊那個進球是有問題的，傳球的隊員是從越位位置跑出來的，里面有裁判的問題，可是這就是足球。”外界往往會把那場失利形容成“永恒的遺憾”，但是孫雯從來沒這樣覺得，“當然誰都會想要那塊金牌，可我一直都認為過程比結果更重要，比賽的結果很多都是外界賦予的。”誠然，拼搏過、努力過，超越了自身的極限，盡到了自己所有的可能性，這個時候，她和隊友一起就是勝利者。

　　“比賽結束后，也是拿著國旗繞場一周，我的感覺非常興奮，倒不是奧運會怎么樣，關鍵是，那天場邊有接近8萬名觀眾，他們都是來看女足比賽的。”當時的情景歷歷在目，那晚的中美女足決賽吸引了76841名觀眾前去觀戰(zhàn)，創(chuàng)了奧運會球類比賽觀眾人數(shù)紀錄，成為一個傳奇。同時也創(chuàng)下了女足賽歷史上的單場觀眾人數(shù)第一，這個紀錄又保持了3年，直到1999年中美女足在世界杯上的再一次決戰(zhàn)才被打破，那年洛杉磯玫瑰碗體育場，共有90185名球迷到場觀看。

　　最后，在所有觀眾的注目下，中國女足的姑娘們登上了領獎臺，領取了這塊承載著太多內涵的銀牌。回憶至此，孫雯又笑說，“實在太遙遠了，記不得了，一片空白，因為太高興了嘛。”

　　愛國奉獻鑄就鏗鏘玫瑰

　　“1996年奧運會之后，一切都不一樣了。”孫雯感嘆道，從亞特蘭大回來之后，女足一直以來的默默無聞被突然而來的熱捧打破了，人們開始爭相談論孫雯和她的隊友們，并充滿敬意地稱呼她們?yōu)椤扮H鏘玫瑰”。中國女足進入了一個快速發(fā)展的時代，奧運會出征前“為了振興女足事業(yè)”的理想實現(xiàn)了，傷病、眼淚、汗水……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付出最多艱辛的人必將獲得最多的報償。

　　“使命感，這其實是任何一個時代都不應該去掉的東西。”回顧整個奧運會的征程，孫雯這么總結道,“足球是整個團隊的比賽，必須要整個隊伍都很團結，很有責任心。”

　　確實，那屆女足隊伍身上，最令人欽佩的精神特質無疑是愛國和奉獻。

　　我們不會忘記孫雯拖著傷腿在比賽中的飛奔，不會忘記韋海英進球后的笑靨如花，不會忘記對巴西隊一戰(zhàn)后王麗萍淚流滿面張開雙臂、飛奔投入替補席上隊友鐘紅蓮懷中的畫面，更不會忘記決賽后姑娘們披著國旗繞場奔跑的場景……

　　這些鏡頭中的當事人記得，旁觀者們也都會記得，它們如同烙印一樣深深地鐫刻在每一個熱愛女足的球迷的心中，并由此成為屬于我們所有人的美好回憶。

　　如今再看孫雯，早已褪去了當年的青澀，雖然仍是一身休閑打扮加一雙運動鞋，在她的言語舉止間到底是平添了一份成熟女性的從容和練達。

　　作為上海市足協(xié)副秘書長、足球管理中心副主任，她已經(jīng)以奧運會工作人員的身份逐步投入到上海分賽區(qū)的工作中，除了頻頻現(xiàn)身于奧運的推廣活動，還兼顧著市場開發(fā)之類的商務運作。

　　“當然主要任務是學習，這個學期我還有7門課要修呢。”在復旦念著廣告系的孫雯，將會在這個夏天畢業(yè)，說起學業(yè)，她謙虛地笑了笑，“成績嘛，還湊合，A和B多點，C也有，好在老師們都很支持我。”

　　“奧林匹克最重要的不是勝利，而是參與。就像對人生而言，重要的決不是凱旋，而是戰(zhàn)斗。”孫雯很喜歡引用現(xiàn)代奧運會之父顧拜旦的一句名言，她相信過程遠比結果重要，“所以說，我現(xiàn)在的生活仍是一個體驗過程的狀態(tài)。在球隊十幾年，從社會角度而言，還是有缺失的，尤其在社會經(jīng)歷上，所以現(xiàn)在要花更多的時間去‘補課’。”

　　(曹政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