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北川找娃娃們”

　　陳弟發跟老婆說：我要去北川找娃娃們，我不會死的，你放心

　　看著侄子玩狗玩得滑稽，52歲的陳弟發卻笑不出來。做為全益村的支書，他現在只有看到客人來了，才擠出點笑容。

　　不過，他不再像剛地震后那兩天那樣睡不好覺了。

　　他目前住的窩棚，距離豬圈不到3米。陳弟發家養了17頭豬，豬圈又跟人的廁所化糞池相連，氣味很是復雜。窩棚很小，擺著一套沙發當床鋪。被子已受潮發霉，黏黏的，還有跳蚤。

　　52歲的陳弟發躺下不到三分鐘，就能打起呼嚕。

　　而地震后的三天里，他夜夜失眠。村里沒人遇難，也沒人重傷，讓他擔心的，是村莊的未來會不會像老房子一樣坍塌了。

　　村莊的未來是那些孩子，在他看來，要是那些孩子沒了，“全益村的人活著跟死了沒啥子區別。”

　　5月14日，陳弟發步行到20公里外的開坪鄉政府報災。路過一家熟悉的商店，他央求店主打開發電機，看了十幾分鐘的電視新聞。

　　新聞有北川中學的畫面，一群家長在廢墟上邊扒邊哭。陳弟發立刻“跟掉了魂一樣”：陳剛、陳鳳、唐興菊……全益村有6個娃娃在北川中學讀高中！

　　回到家，他跟老婆說：“我要去北川找娃娃們，我不會死的，你放心。”

　　第二天凌晨4點，陳弟發套上防山螞蟥的布襪，磨好開山刀，背上餅干、手電筒和水，向縣城方向出發。臨走前，他給先人上了香，請他們保佑找到“村里的希望”。

　　一路走，原本90多公里的公路已不成路了，到處是塌方，不時有石頭翻滾而下。

　　陳弟發手持開山刀，“披荊斬棘”，在山間砍出一條路。腳下的大地不停搖晃。身邊的同行者越來越多，都是去北川縣城尋親人的。

　　越靠近北川，陳弟發的腿就越軟。以前樓房掩映的村莊都成了一片片廢墟，一具具尸體擺在道旁。

　　到達最危險的山峰后，縣城已遙遙在望。這山的兩面都滑坡了，中間剩下不到30厘米窄窄的一條道，有200多米長，兩邊是懸崖。一腳踩不穩，就會“爹娘都沒得喊一聲，就摔成一堆碎肉”。

　　幾個同路的中年婦女見狀，坐到地上大哭起來。她們哀求能過去的人，進城后幫助打聽親人的下落。

　　陳弟發雙腿抖得站不穩，跟著去救援的30多名解放軍，一步步挪過了那200多米。

　　夜里十點多，陳弟發到了北川中學。他沒找到村里的娃娃，解放軍找到了他，發給他一瓶水，一輛卡車把他拉到了綿陽的九洲體育館。

　　體育館里，他找到了那6個失魂的娃娃，抱頭痛哭。

　　“我說我不會死的。”回到村里后，陳弟發到處游走，告訴遇到的每個人：6個高中生都沒事。語氣慢而穩。

　　困頓的深山小村

　　每當開集，全益村的人就背著土豆去換糧食，七斤土豆換一斤大米

　　陳弟發年少時也讀過書，成績很好，但家貧，初中畢業時，他被保送上高中，結果因超齡被淘汰。

　　23年前，29歲的陳弟發當上全益村的會計，獲得了村里人的尊重，他發誓：“不能改變村子，就讓村子多幾個爭氣的娃娃。”

　　他希望能有爭氣的娃娃改變全益村，就算不能，也希望娃娃能走出大山去。

　　全益村絕大多數村民都是羌族人，村里最顯眼的建筑是吊腳樓，底層用來養豬或牛。村里每戶平均養豬十頭以上，這幾乎是他們唯一的經濟收入。

　　6月12日下午，村民方顥的吊腳樓下，40多頭豬邊嚼青草，邊竭力地叫著。

　　方顥指著一頭公豬說，“地震一個月，這家伙至少掉膘30斤。”養這些豬，方顥投入了2萬多元，原希望每頭能賺上二百元。地震后，人和動物的生存都成了問題。

　　全益村村民的主食是大米，一般是靠土豆換。地震前，每逢開集，村民就背著背簍，裝七八十斤土豆，到白坭鄉集上去換大米。大而無瑕疵的土豆，一斤兩毛錢，七斤換一斤大米。

　　“基本上，我們辛苦一年，只能夠吃喝。”陳弟發說。全益村131戶518口人，1230畝地，地在坡上，四指厚，一畝地只能收成二三百斤小麥。

　　“這里吸引不住什么人才，也吸引不了什么企業。”陳弟發深深吸了一口煙，煙圈馬上散失在漆黑夜色中。

　　地震前，全益村一戶姓張的人家遞交了遷移戶口的申請。他們要去新疆，據說那里土地肥沃，一人可種幾百畝地。

　　陳弟發說，多年來很少有人能走出全益村。有的人外出打工，最終還是回來了，繼續種土豆，繼續養豬。

　　出一個光宗耀祖的子弟，造福鄉里，是陳弟發和村民們多年的夢想。這個夢想，就是讓孩子們讀書。

　　十年前，陳弟發帶著村民打石頭扛木頭，在村子下方的空地上蓋了一所小學。但師資太差，三四年后學生幾乎跑光了。現在，全益村的孩子大部分都在開坪的寄宿學校，也有去外地讀書的。

　　1992年，全益村出了第一個大學生。到今年，全村一共出了6名大學生。其中，包括陳弟發的兒子陳平和女兒陳雪梅。

　　有人走出去，便是全益村的希望，陳弟發說，他們能將新鮮的東西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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