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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公司沒有號召,沒有要求的情況下,他們在壓力之下自發的選擇了加班,并以公司為家
寧靜說,我想跳槽,但我不敢。
作為深圳一家著名IT公司的員工,寧靜是幸運的。相比于同班同學,寧靜一畢業就得到了這份穩定工作,拿著比他們高出不少的薪水。
但讓寧靜感到有些不足的是,工作5年,他的生活都和在大學當中沒有太大區別。由于公司很大,在周邊設立了生活區,里面住的全是同齡人。生活區里的各項設施一應俱全,餐飲、影院、健身館、游泳池、KTV,甚至還有籃球場,在旁人看來,寧靜的生活安定又舒適。但寧靜不這樣看:上班是這些同事,娛樂是這些同事,甚至找女朋友,也都是這些同事的姐妹。
“沒有長大的感覺。”寧靜說,畢業5年,自己的心態和對社會的看法還和5年前差不多。
組織功能再回頭
對于寧靜來說,雖然工作在私企,但幾乎沒有多少要為自己生活操心的地方。因為很難有和外界接觸的機會,他的常態就是在宿舍和公司之間擺動。“先是覺得很舒心,再會有些厭倦,但后來根本離不開。”寧靜說。
聽到寧靜的經歷,在一家國有廠礦長大的李輝一臉羨慕之情。在李輝看來,寧靜現在過的生活就像是自己父輩們過去的日子一樣,在一個相對封閉的環境,過著有規律的生活,不用為柴米油鹽操心,只要每天干好工廠里交待的任務就行。“我倒寧愿是這樣。”身處北京一家地產公司,幾乎沒有太多的保障,事事需要自己操心,李輝感覺工作、生活共同的壓力讓自己身心疲憊。
而在可銳職業顧問事業集團首席職業顧問卞秉彬看來,這樣并不相匹配的對比,正是中國企業發展歷程的一個縮影。“私人企業在經過十多年的發展后,已經開始慢慢承擔起一部分過去國有企業才具備的社會組織功能。”卞秉彬說。
在上世紀50年代國有企業成為主導之后,企業員工的“生老病死”都會由企業來負責,而作為“國家主人”,企業員工被要求發揚“愛廠如家”的精神,努力為國家和企業創造財富。
但是隨著原有保障體制的解體,企業由“全都管”變成了“全不管”,尤其是改革早期發展起來的一些小型私企,不但勞動時間長,待遇低下,而且工作環境極為惡劣,這也造成了員工流動大、企業不穩定的問題。
這種弊端后來被很多企業主覺察,他們意識到,企業不僅僅只是員工用來謀生的場所,同時還是情感交流的場所,“生活化、家庭化”的企業文化被提倡,“相對于過去那種‘全不管’的景況,企業的社會組織功能被重新重視起來。”卞秉彬說。
但寧靜卻并不在意這樣的組織功能。在他看來,在這個小圈子里生活的太久,一切都有被趨同化的危險:思維模式一個樣,娛樂活動一個樣,就連買東西都會一模一樣。在這個圈子里,團購(團體購物)是最被推崇的一種購物方式,一次,為了一雙拖鞋,也有數十人組織了一次團購。“所有人都害怕與外界交往,擔心被騙。喜歡這種省時省力的方式,但節省下來的精力最后也都用到了工作中,自己的生活并沒有什么改變。”寧靜抱怨說。
底線壓力上的平衡
寧靜的抱怨是有道理的。種種跡象表明,像寧靜這樣的白領員工,盡管工作環境在一步步改善,但工作壓力和工作時長卻同樣在增加。
根據可銳職業顧問公司對2000名職業白領最新的一份抽樣調查顯示,有高達78%的人群都有過加班的經歷,而每周加班16~25個小時的人群占到了43%。極端化的天天都加班的人竟然有34%之多。
“職場正在進入一個以功利化為導向的時代。”卞秉彬評價說。在公司的迅速成長階段,由于缺乏持續性的完善規劃,迫使企業員工不得不以工作時間來彌補效率。與此同時,業績成為評判員工的惟一標準,也使得員工競爭壓力一步步加劇。
而為了緩和這種壓力,避免出現極端化的事例,多數企業會采取一定的措施。通常的做法有,改善辦公環境,創造出輕松愉悅的居家氛圍;將“以崗為家”的理念隱蔽在企業文化當中讓員工從內心中認同;給予員工略高于平均水準的工資,讓他們產生一定的優越感。這些措施都會消解員工的抵觸情緒。
根據可銳公司的調查,愿意加班的員工只有13%,但是為了加班而辭職的人只有4%,更有52%的人認可自己公司的加班環境。“將更多的時間放在公司,已經被越來越多的人所接受。而此時,一杯咖啡,一次漲薪,就會緩解很大的壓力,或許會把一個員工從瀕臨崩潰的邊緣拉了回來。”卞秉彬說。
這樣的感受李宇身有體會,她曾經與寧靜同處一個公司。在上班的第一天,上司發給她一張床墊。“以后你會用的著。”上司說。果然,進入公司之后,就是無休無止的加班生活,通宵工作也是常有之事。
她此時才發現,自己的床墊果然發揮很大作用。而當她幾度產生要辭職的念頭時,對比公司給予的待遇,卻是周邊企業中最好的。而上司也在有意無意間表示,能開出這樣的薪水,就是包含有加班的費用。每到此時,李宇剛剛鼓起的辭職勇氣又開始消解下去。
難熬的精英競爭時代
中國人民大學休閑經濟研究中心主任王琪延,長期研究居民生活時間分配問題。根據他的研究,我國城市居民時間分配的總體趨勢是工作時間減少,而休閑時間增加。在他的一項調查當中,我國城市居民每天的閑暇時間(平均為6小時6分),與工作、個人生活必須、家務勞動這四類活動分別占總時間的21%、44%、10%和25%。從終生時間分配來看,工作時間僅占人生十分之一,生活必須時間占一半,閑暇時間占三分之一。
但是,不同的社會人群和不同的經濟發展階段,各自的生活時間分配又具有不同的特點。從調查的結果看,以高學歷,高知識為代表的精英階層,工作時間不但沒有縮短,反而有加長的趨勢。“精英群體的競爭力來自知識資本,而知識資本消耗快儲備慢,不但要投入較多的時間一邊工作一邊充電,同時還要應對精英群體內部的競爭,工作時間自然會加長。”王琪延說。
與此同時,從社會大環境來看,在經濟發展速度高于6%,處于經濟高速成長期時,也會出現工作時長先增加后減少的趨勢,而這個時段一般要持續15~20年。
由于長期在日本學習、任教,王琪延對日本1970~1980年代經濟高增長期出現的同類問題也比較關注。“在那段時期,日本的高知群體也同樣存在大量呆在辦公室、不愿回家的人的現象。而這樣的狀況直接導致了日本社會‘過勞死’案例的增多。”王琪延說。
根據統計,自1970年代中期開始,日本社會每年都會有1萬多人猝死。1981年,日本公眾衛生學者上田鐵之丞和田尻俊一郎共同編寫了一本書,書名叫《過勞死》,指的是由日常工作中日積月累的勞累,引發的腦病疾患和心臟病疾患導致突然死亡的癥狀。
“過勞死”現象的增多不但造成日本社會的恐慌,甚至出現因“過勞死”引發的訴訟。自那時起,人們才開始真正重視“以公司為家”的危險性。多數公司開始硬性規定,必須按時下班。而隨著日本經濟高速發展期的過去,以及各個公司加強了預防,“過勞死”的數量才慢慢減少下去,“這樣的教訓但愿能為中國公司所吸取。”王琪延總結說。
(來源;《中國新聞周刊》;孫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