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月28日葉永烈先生把他在《新民周刊》上關(guān)于何智麗的文章貼上新浪博客，短短的一周可能就獲得國內(nèi)博客的最高點擊率。剛才去看《何智麗——我想有個家》的連載三，已經(jīng)被點擊近70萬次，跟帖也有7000多條，而且還有欲罷不能的趨勢。這樣一個高點擊和高跟帖，不禁讓人感到炙手可熱。可是，如果打開后面的跟帖瀏覽，至少是我，頓時感到內(nèi)心發(fā)寒。謾罵，混一色的謾罵，侮辱，不打草稿的侮辱，可謂鋪天蓋地。以這樣一個龐大的數(shù)量，針對的又僅僅是一個女性。我感到了一種叫做“恨”的心理能量，它像原子裂變一般，無法不讓人心里發(fā)怵。
什么“漢奸”、“敗類”、“叛徒”，又是什么“狗”、“日本狗”、“母狗”，至于那些涉及器官性的謾罵，這里免去。罵人花樣百出，緣由只出一個:義憤、愛國的義憤、民族主義的義憤。當(dāng)年胡適先生有一個詞，叫“正義的火氣”，正可用在這里。只是“火氣”一詞分量太輕，庶可叫做“正義的仇恨”吧。何智麗上世紀(jì)90年代的一場比賽，以日本人的身份擊敗中國人，而且每打出一個好球，嘴里都一聲“喲西”，尤其是勝球之后，言論無遮，把國人給徹底得罪。今天，恰巧有了一個泄憤的機緣，于是便出現(xiàn)以上連篇累牘的網(wǎng)絡(luò)大甩罵。
就像我無意為何智麗辯護(hù)，盡管我認(rèn)為她當(dāng)年的作為至少是她個人的權(quán)利；我也不想懷疑和否定網(wǎng)絡(luò)罵人者那份愛國的真實感情，只是覺得這愛國感情表現(xiàn)得也太糟糕了。“國家”本是由人構(gòu)成的，沒有人組成的國家，不過是一個“空洞的能指”。因此，愛國就是愛人，或者，愛國不妨先自愛人始。可是，我看到的是什么？不是愛，是恨，一種咬牙切齒的恨。誰也不能說那粗鄙的罵和恨就是愛。或者，把罵當(dāng)做愛，把恨當(dāng)做愛；如果不是我們不會愛，那肯定是愛的畸形。問題是，我們的愛國，怎么經(jīng)常處于這畸形的狀態(tài)中？在我看來，即使我們不愛這個人，即使這個人可能傷害過我們，也大可不必恨到今天這個地步。如果說愛是一種力量，而恨則往往出自恐懼。一個對象，當(dāng)我們不能戰(zhàn)勝它而又?jǐn)骋曀臅r候，就會轉(zhuǎn)化為恨，怨恨。相反，如果我們學(xué)會寬容，而寬容才是愛的表現(xiàn)；那么，哪怕一個對象真的傷害過我們，我們也抱之以寬容，這，才是真正的力量。想想吧，那無言的海納百川般的寬容和現(xiàn)在網(wǎng)絡(luò)上連成一片的叫罵，究竟誰更有力量。
反諷的是，面對眾罵，有人出來勸阻，于是有帖子說“我們這里正在進(jìn)行愛國主義教育”，聲稱“一個民族不能沒有尊嚴(yán)”。罵人是教育，罵人顯示尊嚴(yán)？更有貼子聳人聽聞:“如果一個韓國人，加入了日本籍，在奧運會中擊敗了韓國的對手。并還喊出‘喲西’。那人大概就活不長了。我并不是在贊揚半島人。但中國人實在就是缺少了這么點民族氣節(jié)。”大概還嫌罵得不夠，還要殺之后快，而且，這才是民族氣節(jié)。教育、尊嚴(yán)、氣節(jié)……，無一不是正面的詞匯，又無一不帶著一股戾氣，這樣的現(xiàn)象也夠詭異。如果我們真的接受過良好的教育，我們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這樣罵人，何況罵的是一個女性。如果罵人能顯示尊嚴(yán)，而且是民族的尊嚴(yán)，那么構(gòu)成這個民族的人就沒有一點尊嚴(yán)可言。殺人，殺任何人都談不上什么氣節(jié)，除非自己殺身成仁。本來這都是簡單的道理，可是，一旦頂上了愛國的名頭，怎么連常識都分辨不清，而且讓我們自己直跌“人”的水平線以下。愛國固然好，可是愛國也要愛出一個水平來，豈能愛得這樣沒教育、沒尊嚴(yán)、沒氣節(jié)。
這是一個老問題了，看樣子還會繼續(xù)老下去:以罵彰顯自己的愛國，以愛國的名義任意開罵，而且比罵。在一個文明社會，或?qū)σ粋�文明人來說，你有任何道理，都不能成為罵人的理由。不能因為愛國的動機是對的，就可以不擇手段。手段的惡劣無以證明動機的正當(dāng)。退一步說，即使愛國，罵人又豈能是愛國。豈不知，罵人不但有損人格(自己的)，也有損國格。罵人風(fēng)長，斯文掃地，難道不有傷我們這個號稱幾千年的文明古國？
請罵人者戒！
(作者：邵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