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趙小鈞在上海的辦公室，初看之下，陳設有些雜亂。電腦桌上方隨意粘貼的，有他不同時期的照片和肖像漫畫；墻壁上也是滿滿當當，西洋畫挨著中國書法，弓箭望著書櫥，琳瑯滿目。

　　鎖定主題，只有一個，那就是趙小鈞的趣味。

　　面前的趙小鈞身著中式藍衫，一面信手泡茶，一面和記者交談，氣氛輕松隨意。他身上有著一位建筑設計師特有的穩定感，思路卻是跳躍鮮活的。

　　“水是一種奇特的物質，它總是令人感到愉悅。你面對江海感覺是這樣，泡一杯茶喝也是這樣。”對水的這一理解，構成了水立方最初的設計靈感。

　　“出嫁”前的寧靜

　　7月底，趙小鈞去了趟北京。水立方矗立在奧林匹克公園，一抹水藍色經過大雨的沖刷，愈發顯得清秀靈動。CCDI作為水立方項目的主要承擔者，在水立方內仍保有一間辦公室。工作人員將繼續負責一些技術問題的解決，保證比賽過程中水立方運行一切正常，為奧運保駕護航。這是趙小鈞最近一次見到水立方，感觸和以往頗有不同。

　　趙小鈞摸著腦袋，想要認真形容一下當時場景。“走進場館里，穿紅色衣服的是志愿者，穿藍色衣服的是工作人員，井然有序。大家雖然也在忙碌，但不再是風風火火的狀態。好像有一種寧靜，但又不是普通的寧靜，而是一個重要時刻即將到來，蓄勢待發，等待中的寧靜。”

　　從水立方最初的設計草圖，到破土動工，漸具雛形，最終大功告成，五年多的時間里，趙小鈞看著這座“房子”的每一步成長。“一個好的設計，必須是一個高情感投入的設計。”水立方無疑是趙小鈞建筑設計生涯中最重要的一件作品。他承認自己個性中有很感性的一面，在電視上看一場兒童集體比賽，都能讓他有流淚的沖動。

　　奧運開幕式在即，這座“房子”終于被推上舉世矚目的焦點。趙小鈞說，“那感覺真的就好像，自己的孩子，終于要出嫁了。”

　　沸點時刻，水立方絢爛呼應

　　根據水立方的設計構想，在奧運會開幕式上圣火點燃的那一刻，水立方的墻面將會呈現一片絢爛景象，與鳥巢的熊熊圣火相呼應。

　　“這個元素是在設計過程中就考慮在內的。平常我們看到水立方是一片寧靜的藍色，但我不希望她一直是這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趙小鈞介紹，用設計報告里的話說，水立方將會在不同的時刻，表現出不同的狀態。在奧運會開幕式上，水立方的墻體將是一個立體的巨大幕墻，展示出魔幻般的視覺效果。

　　這個細節透露了設計者對水立方全方位的縝密考量。事實上，在水立方的外觀和功能上，這樣的細節很多。這是一座可以自我調節溫度的“智慧房子”，一個可以獨立支撐的骨架。在墻壁和天花板里，除了空氣一無所有。水立方的外墻由兩層ETFE薄膜構成，由于它的附著系數很低，運營中的清洗比玻璃等建材都要方便，通過雨水和噴淋水即可進行清潔。同時由于ETFE不是完全平滑的表面，夏日的強光照射在上面不會形成完全的反射造成光污染。

　　水立方作為一個游泳館，對功能有特殊要求。游泳池的水要恒溫，運動員才能發揮最好成績；觀眾席空氣要清新，觀看比賽心情才能愉快。水立方的墻體做成半透明狀，類似一個花房的設計，自動調溫的功能足以節能30%。考慮到北京的緯度特征，夏天陽光近乎直射，而冬天陽光傾斜度較大，設計師在建筑物的內外層膜上，鋪設了不同密度小鍍點，以控制陽光透光度。在水立方的上部鍍點分布較為密集，而在南面鍍點分布就相對稀疏，這樣既能保證夏天室內溫度不至于過高，又能給冬天室內的采光取暖留有余地。

　　室內的設計也處處體現著人性化。地面同樣采用了恒溫控制，運動員光腳走上去都不會覺得冷。甚至在外觀上，細化到每一個邊界都做成一個圓角，以實現與水滴形態相呼應。

　　在奧運會之前的預熱賽中，趙小鈞扮作普通觀眾，自己買票進去體驗。走進水立方，觀眾眼神中浮現的新奇和贊許，讓趙小鈞感到心底泛起濕潤。

　　“有人批評，是很幸運的”

　　自從擔任水立方中方總設計師以來，媒體對趙小鈞的興趣日漸升溫。趙小鈞笑言：“我已然成了公眾人物。”奧運火炬在三亞傳遞期間，趙小鈞是火炬手之一，那段時間，他減肥的消息都成了媒體津津樂道的話題。

　　“我想糾正一個說法，水立方不是我一個人設計的。任何一個工程，都是在大家分工合作、各司其職的基礎上誕生的。”水立方作為趙小鈞迄今為止最重要的一項設計，整個設計的過程伴隨著激情，在趙小鈞的回憶中，這個過程是快樂。經過了這場洗禮，獲得了一個更強的團隊。身為設計水立方的中方總設計師，趙小鈞自嘲地說，自己更像是“水立方的設計代言人”。

　　代言人所要面對的，不僅僅是來自社會的贊美，也包括批評和指責。面對不同的聲音，他表現出接納和寬容的態度。生在濟南，長在濟南的趙小鈞，家中長輩最經常提到的一個做人準則，是“厚道”。“濟南這個城市給我的整個感覺，就是寬容。這點對我個性的形成有挺大的影響。我想這一點也是山東人的一個共性吧。”

　　面對來自社會各界的評價，趙小鈞說：“有人批評，其實是一件很幸運的事，真的。”

　　“一個建筑擺在那里，誰都看得見，誰都能去發表意見。這個過程中有不同的觀點碰撞，本身就是一件有意義的事情。中國已經開放進步到今天的程度，在這種不同聲音的交匯中，其實蘊藏了巨大的能量。”趙小鈞解釋，“在這個潮流中，能夠通過一個建筑設計注入一點東西，引出一些回應，我覺得是很有意義的。”

　　奧運后，水立方變形

　　水立方是本屆奧運會新建場館中，唯一一個由港澳臺同胞和海外華人華僑捐資共建的奧運場館。奧運之后，這座建筑將何去何從，始終是大家關心的話題。水立方作為一個永久性場館，也許能夠成為中國最賺錢的房子。

　　據趙小鈞介紹，水立方從最初設計，成本問題一直是個重要的考慮因素。水立方并沒有采用任何尖端的建筑材料，用料最多的不外乎水泥、鋼材、化纖類石棉等極為普通的建材。哪怕是在公眾眼中飽受爭議的ETFE薄膜，在歐洲等國家也已經是一項較為成熟的技術了。水立方每平方米造價不足10000元，相比北京動輒幾萬元的房價，算不上奢華。

　　在賽后運營的問題上，設計師們也進行了精心的考慮。趙小鈞表示，他們的方案之所以中標，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賽后營運方案規劃的科學、詳盡。

　　奧運會結束后，水立方將如同一個魔方，扭轉變形。目前場館內17000個座位，將拆除到只剩下6000個，由此空出的空間，將進行重新規劃。“國際泳聯規定，舉辦世界比賽的場館必須擁有4000以上坐席。即便座位拆除后，水立方仍然保有舉辦大型游泳賽事的功能。空出的空間，可能會考慮把它做成一個水上博物館，或者市民健身場館，讓它更具旅游和實用價值。”據稱，當時游泳館招標的任務書上，已經明確了場館賽后要作為北京市康樂水上設施進行運營。目前，水立方的運營方案暫定劃分為7大運營板塊，包括商業樓、網球場、熱身廳、戲水樂園。

　　水立方的另一位主要設計師王敏，目前也正在參與利用水立方元素開發更多的衍生品。比如“水泡”造型的飾品、家具等等。

　　希望水立方生活得好

　　在采訪的過程中，趙小鈞一直把水立方稱作“房子”，仿佛它和尋常的建筑沒有什么不同。

　　“每棟房子都是有生命的。如果說對水立方有什么期許，我希望她能生活得很好。”趙小鈞說，“房子的生命在于和人打交道。不同的人，來看到這棟房子，走進這棟房子里，都會給她留下不同的東西。這就是房子的生活。”

　　在三亞傳遞火炬時，同樣作為火炬手的導演陸川和趙小鈞閑聊起來，仔細詢問水立方的構造。

　　“那些泡泡里，能進去人嗎？”陸川充滿好奇。趙小鈞回答說，不能。這讓陸川感到惋惜：“要是能進去人的話，每個泡泡里有一個不同的人，在里面表演不同的狀態，將會是一個很好的充滿象征意義的活動。”陸川的這個想法讓趙小鈞很高興。雖然目前暫時不能實現，但是陸川的眼神毫無疑問地表明，水立方給他提供了一個想象的空間。

　　一邊聊天一邊喝茶，興起之處，趙小鈞起身拿出一只新的茶壺，問道：“你知道包漿嗎？”對比另外兩只正在用的茶壺，趙小鈞說：“通常說，人經常使用把玩的物件，會在表面留下一層韻澤，這就是包漿。這是一只新茶壺所不具備的。”趙小鈞的茶壺其實并不是古玩，而是“幾十塊錢的便宜貨”。但是發生在物和人之間的微妙交流，讓他感到興趣盎然。“建筑也是一樣，從水立方建成開始，她就是一個獨立的生命了，她的生命因為不斷和走進的人發生互動而變得豐富。我則是在一邊為她的快樂而欣慰的人。”

　　趙小鈞對家的理解也是一樣。“我不贊成把家打扮得像個‘演員’一樣，她不應該是一個去炫耀去展示的物品。她應該是一個生活的背景，讓人感到舒服。”他曾經住過三個房子。第一個是單位分的，面積局促，根本沒辦法作安排。第二個稍微大了一些，但是當時“忙著在深圳打天下”，沒有精力去打理。現在住的房子更大了一些，但是自己反而看得淡了，“沒有什么看頭，完全不像設計師的家，卻是真正屬于我自己的地方”。（卞文超）

　　趙小鈞，41歲，生于濟南，1989年畢業于天津大學建筑系，國家一級注冊建筑師。現任CCDI設計集團總經理。

　　代表作：國家游泳中心水立方，濟南奧體中心等。 (卞文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