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凱賓斯基酒店咖啡廳，一個年輕服務員略帶靦腆地拿來小本子請趙薇簽名。“都來這么多次了，還有得簽啊？”趙薇一邊開玩笑地問，一邊刷刷寫下自己的名字。“能寫上我的名字嗎？”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我叫胡燕，小燕子的燕。”人們似乎永遠記得電視上的“小燕子”，但《炮制女朋友》、《綠茶》、《天地英雄》和《玉觀音》正排著隊被推上全國的電影院線。

　　“演愛情是我的弱項”

　　1996年張元拍攝《東宮西宮》時，剛從蕪湖師范學校畢業的趙薇正在北京，等待電影學院的三試通知書。無事可做下有朋友要她去一個劇組幫忙。就這樣，《東宮西宮》里的“公共汽車”成為趙薇的第一個電影角色。《還珠格格》迅速走紅之后，“主演：趙薇”的字樣被惹眼地印在《東宮西宮》盜版影碟封面上，作為這部小眾電影的大眾招貼。

　　記者：拍《東宮西宮》的時候對張元有什么印象？

　　趙薇：最早的時候，他給我的印象不是在拍戲。因為那個角色太微不足道了，他就大概隨便說了說，都沒怎么跟我講戲。我覺得那時我也就是一個群眾演員，不可能得到那種充分的重視和呵護(笑)。那時也沒拿錢，自己打個車就去了，然后糊里糊涂拍完三個鏡頭就走了。當時我覺得：哎，演電影挺容易的！可能因為就三個鏡頭吧。那時候小，想象中一演戲就應該大起大落，情緒特別出戲……結果發現糊里糊涂就拍完了，覺得電影有時候挺容易的。

　　記者：那么后來在《綠茶》里你得到“充分的重視和呵護”了吧？

　　趙薇：對對對，得到了大家的尊重(笑)。但我認為《綠茶》是很難演的一個電影，讓我跟姜文都覺得“這怎么弄啊？”它有大量的對白，少量的情節，沒有在旁邊推波助瀾的其他演員，就靠兩個人。所以進入的時候很像獨角戲或獨幕戲，挺難演的。但是這也看出張元在風格上還是保持了一定的統一，沒有那種世俗一點、生活化的戲劇性。

　　記者：張元去年向媒體承認說，他對自己去年拍的三部電影都不太滿意。幾部電影在送選國際電影節的時候也沒什么成果。

　　趙薇：可能商業跟藝術永遠是矛盾的吧。他現在比較顧及票房的需要，顧及審查的需要，我覺得可能就不能投電影節所好。但是要做到觀眾喜歡又能得到電影節的認可，一定是非常重量級的作品，我反而覺得這種電影是最牛的，但一定非常少見。

　　記者：兩次和姜文配戲，他對你有沒有評價？

　　趙薇：他對我評價挺多的，又挺不統一的。他是很善于觀察的一個人，他對一個人的認識可能隨著時間和事件一直在改變，但都不是最最精準的判斷。所以每次說我，他可能都說得有點兒不一樣。我在《綠茶》里一個人演兩個角色，他說：其實她不是在演兩個人，三四個、五六個都有可能。我覺得這個我聽了挺高興的。

　　記者：在拍《天地英雄》的時候，你說你已經更喜歡演繹“成熟的愛情”，什么叫“成熟的愛情”？

　　趙薇：其實我以前沒演繹過愛情，尤其在演電視劇的時候演愛情是我的弱項，演親情是我的強項。可能因為家庭原因，我對父母啊、兄弟姐妹啊或者是好朋友啊就特別有感觸，一拿到就特別能投入。但是到感情的時候……可能我從小對感情就不是那種大膽型的，就覺得：哎呀，感情是那種(東西)挺不好意思的，挺見不得人，挺羞的。我到現在還有駝背的習慣，我也不去深想我為什么駝背，后來有一天有人跟我說：趙薇我知道你為什么駝背了，你發育期肯定不好意思挺胸，老含著胸——我到現在還不好意思挺胸。

　　記者：至今在電影里，你演得最累的角色是哪一個？

　　趙薇：應該是《綠茶》和《玉觀音》。《綠茶》的風格就是比較飄渺、夢幻或者不真實的，很多感受或表演依據完全靠自己去尋找。在里面你沒有父母、親人、同事、朋友，甚至沒有家。通過對朋友的表現、對工作的態度、對跟她相遇的一個人的反應可以判斷這個人的性格——這是我對表演的理解，不一定生演。但我在《綠茶》里是個孤兒，姜文還有一個朋友，但我連一個朋友都沒有。我覺得比較專業一點，觀眾不一定能理解它的難演，不演戲不會知道里面那些感受。

　　《玉觀音》難演，是因為人物性格不特別強烈，但經歷著特別強烈的故事。安心的性格不是通過演出來的，像演小燕子，而是通過對事情的態度，到最后看出這個女孩子的性格。所以在塑造人物上我覺得需要一定的功力，和一定的宏觀感覺。否則你會為了表現你的性格強烈塑造某一種戲，反而偏了。我覺得那是一匹需要控制的馬。

　　記者：《天地英雄》是部很男性的電影，作為女演員，你怎么看？

　　趙薇：男人跟男人之間更加真實。男人跟女人的戲放在一起，每個人都有或多或少的虛假在里面。因為男人跟女人之間是一種角力，一定是有個輸家有個贏家，要么你聽我的，要么我聽你的；但兩個男人，他們是可以平等的，不一定我非要當老大。你哪有見到一男一女可以平等的？

　　記者：那你在真實的男女關系里愿意做輸家還是贏家？

　　趙薇：贏家。倒不一定是我說了算，我只想做個不被傷害的人，只有最基本的要求。最怕碰到壞人(笑)。

　　“不能發掘我，就不要利用我”

　　趙薇說自己從小就特別怕看到沉悶的東西，總是喜歡打破僵局，這或許造就了“小燕子”式的耍寶風格。她演過以“扮丑”為賣點的兩部香港電影：《少林足球》和《炮制女朋友》，導演似乎希望延續她的喜劇風格，但她自己顯然并不滿足于此。

　　記者：兩個“扮丑”角色，對你來說價值在哪兒？

　　趙薇：《炮制女朋友》我不是很喜歡。我發現導演剪出來的跟自己演的不是一回事。我忍不住要講，演一個角色，尤其香港電影，應該自己想好你要演什么，而不是他給你一個什么你就去演。我給自己設定的角色是慢熱、靦腆的，不是張揚的性格。這種性格我覺得應該多給它些鏡頭，因為一個活躍的人，給你兩秒鐘你就表達出來了，但如果一個慢熱的人，一定要給我四秒鐘你才能看出我的態度。整個戲我覺得全是這個問題，他就永遠少給我三到五秒。演的時候我對我的人物特別有信心，但是看完片子我特別沒信心。

　　《少林足球》完全在周星馳掌控下，我都不知道自己演成什么樣子，也不覺得自己演得好。我都不知道自己在里面起什么作用，跟別人有什么關系。這部片子也沒有劇本，臺詞都是我自己現場編的。所以我覺得可能比較看周星馳功力吧。

　　記者：當角色，或者說工作跟你的意愿之間存在矛盾，你能接受的限度是什么？

　　趙薇：我現在覺得我能接受的限度非常之低。我不能接受這種差距，對我來說是一個打擊。以后我一定會非常看重導演的功力，會非常謹慎地挑選劇本。如果不能夠發掘我，那你就不要利用我。寧可不拍戲也要等好戲。這可以說是一種執著，我對一個新的課題的態度，是一個我以前從來沒有預料到的態度———還挺堅定的，不容動搖，一定要做到我的理想的要求。

　　記者：導演都認可這種要求嗎？

　　趙薇：我覺得基本上都是認可的，但導演畢竟不是演員。當然也有導演能夠提出特別棒的意見，但也絕對不是表演上的，而是他對人物的一種理解，怎么演他不會。許鞍華就是一個我認為非常棒的導演，有時候碰上一場戲，根本不會說趙薇你一通瞎演然后我看對不對，我們都一塊分析人物為什么要做這件事情，而不會盲目地耗費精力。當然可能因為是女導演，非常細膩，好溝通。男導演可能叭叭叭說一大堆然后……也說不到點子上(笑)。

　　記者：你是從電視劇紅起來的，現在演電影，你的自信怎么樣？

　　趙薇：比原來要多不少了。我覺得是從今年開始的，尤其是拍完《玉觀音》后。電影畢竟短，給你實踐的機會比電視劇少，就算是拍了五六部電影也就相當于10來集電視劇的量。拍一兩部電視劇我就覺得內部進步很快，我就知道了該怎么去演電視劇，可是一兩部電影，還是會有很多問題。

　　記者：要是有一天退休了，你做什么？

　　趙薇：寫點東西吧？我經常寫東西，你知道為什么？很多報紙雜志跟我約過稿子，每次，任何叫我寫的人我其實都寫了，但是都沒最后給別人。

　　我覺得我有些觀念，特別不適宜去登報紙。換句話說，我也許不希望別人太看透我的內心想法。每個人的思想，我覺得都不一定能見得到陽光，可能是道德或者教育對我們的影響，你確實存在的東西，真實地寫下來，又覺得這不能給別人知道。但不這樣你又覺得你在寫什么狗屎東西，別寫了。

　　我昨天寫了一段話我自己覺得挺好的，我說：“我今年6月拍完了《玉觀音》，好久沒有對一個作品如此地戀戀不舍、難以釋懷。就好像一個人突然從一個綿長的夢中驚醒，電影和現實，兩頭都回不去了，尷尬地佇立在一個陌生人的眼光中。但是每個人可能都有潛在的精神病吧，當演員這個職業可能是有的……”因為所有的東西我并不是在做夢，我真的是在……怎么說呢，講不清。昨天喝了點酒，回家以后寫這些，寫完了覺得：哎喲！這怎么能登報紙啊？

　　“電影讓我看透人生”

　　2001年底，趙薇一張時裝照片登在一本時裝雜志上，隨后引起聲勢浩大的批評討論。

　　記者：你遇到過非常難捱的事情，比如說“服裝事件”，你自己怎么捱過這樣的事？

　　趙薇：其實每個人都是個超人。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自己的潛力到底有多少，因為他們沒有機會去碰撞極限，也不愿意去碰撞。不光我，我覺得每個人其實都有比自己想象的要多的能量。很多事情你覺得特別可怕，真的發生在你身上，你就會發現其實自己是一個特別冷靜也知道處理的人。

　　記者：假如你將來寫回憶錄，會怎樣記述這件事？

　　趙薇：以我現在的個性來想象，我一定會把它寫成一個笑話，一定是用很幽默而不是沉重的語調去回憶。

　　記者：最近媒體上，讓你不愉快的東西似乎越來越少，這方面你有什么經營之道？明星和媒體的關系永遠是很微妙的……

　　趙薇：對，忽而是朋友忽而是敵人。其實我現在跟媒體的關系不錯，但已經讓所有人都覺得，趙薇跟媒體就是永遠會有矛盾的。有一度可能確實是轟轟烈烈的樣子。已經過了這么久，我自己也覺得已經跟媒體沒有什么直接沖突了，可去香港、新加坡或馬來西亞做宣傳，他們永遠會問我：內地媒體是不是對你特別不好？有的觀眾在馬路上碰到我，突然問我：別人怎么那么寫你？

　　其實大家都忘得很快，只是有的時候人看到你，不知道怎樣跟你做一個最快的溝通，就會這樣。

　　記者：去年在《藝術人生》，朱軍說到你要入黨的事，現在怎樣了？

　　趙薇：我沒有說要入黨。入黨是媒體編的，我都不知道朱軍從哪兒聽說的。他是第一個告訴我的人。

　　記者：那在做那個電視節目的時候，你豈不惱火？

　　趙薇：我不是惱火，是覺得，這怎么回事兒啊？當然這也不是壞事，可我想，黨也不是那么好入的，我這樣的人，人家還不一定愿意吸收呢。你以為名人想入黨就可以入啦？

　　記者：因為那正是你遇到麻煩時，后來還有種猜測，說你需要從信仰上尋求度過難關的精神幫助。

　　趙薇：可能我們生活的環境里，并沒有培養我們對信仰的認識、了解，大部分中國人也沒什么宗教信仰。但我拍完《玉觀音》以后我覺得有個信仰也不錯。

　　記者：我不記得《玉觀音》里有這方面的內容。

　　趙薇：我對它有自己的理解。當然海巖不一定認可，我也沒問海巖。我看過的神話故事不多，一個人成為佛，就像《西游記》一樣，經歷了九九八十一難，在成佛過程中全是困難、痛苦，全是要解決的問題，并不是享受一遭成了佛。為什么可以叫《玉觀音》？女主角可以叫安心？她從來到世上，故事一發生，就受盡苦難。導演可能想傳達的就是：人受到苦難，一直用很勇敢積極的態度去面對磨難，到最后顯示出力量。

　　拍那部戲的時，遇到太悲的情節我會有點萎靡，導演說你不要這樣演，她說再悲的戲，也要把力量演出來———拍電影有太多的好處，讓我戀戀不舍。不光是覺得大家喜歡，或者票房。好劇本好導演好故事，能夠比電視劇更能讓你看透人生。

　　來源：南方周末 作者：李宏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