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文學十年的起點，是《第一次親密接觸》的走紅。“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從當年的痞子蔡、安妮寶貝、寧財神、李尋歡等少數人獨領風騷各幾年，到現在的寫手云集星光燦爛；從當年《告別薇安》幾部作品的紅火，到今天大量作品的熱鬧；從當年主流文學網絡文學的分道揚鑣，到今天的轉角相遇———十年，網絡從寫手娛樂交流之地，成為文學出版市場巨大的掘金場。

　　如果非要給十年來的網絡文學找一個高峰，那么，現在就是高峰。但如果要給網絡文學找一部經典，那么，人們還無法找到。哪些作品處在高峰之巔？網絡文學是繼續在通往市場的路上一路狂奔，還是也能順便路過文學的殿堂？我們追溯至于源頭，觀察網絡文學未來走向。

　　新玩意：

　　從“接觸”到“死亡”

　　代表作：痞子蔡《第一次親密接觸》、安妮寶貝《告別薇安》、慕容雪村《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陸幼青《死亡日記》

　　被稱之為網絡文學鼻祖的蔡智恒，十年前在網上發表《第一次親密接觸》時，還只是臺灣的一名在讀研究生，也許連他自己也沒想到這樣一篇薄薄的小說竟開啟了一片文學新天地；時至今日，人們一樣可以在網絡世界里看到“輕舞飛揚”這個網名。

　　1999年，網絡文學記住了海峽這邊的一個女人。那一年，“安妮寶貝”以一部《告別薇安》成名江湖，紅遍了網絡，成為當年國內風頭最勁的網絡文學作者。她用自己另類別樣的文字，制造了一場世紀末的頹靡綺麗。她的巔峰之作《告別薇安》，收集了她發表在網絡上經典的23篇小說，從此，“薇安”成為另一個眾多人使用的網名。

　　“其實第一代網絡寫手里沒人把網絡寫作當成一個事兒，都是把它當業余時間玩的東西。”當年第一代網絡寫手路金波如是說，那時候他的網名是名震網絡的“三駕馬車”中的李尋歡，而那個時候全國的網民也才有60萬人。

　　短短幾年里，網絡文學由陌生而逐漸進入人們視野，但人們依然慣性地喜歡用一種文學的標準來打量這類來自“火星”的文字。2003年2月19日，學者歐陽友權發表在《中華讀書報》的《網絡文學：技術乎？藝術乎？》一文，認為“網絡文學作為網絡時代的文學，技術的因素比歷史上任何一種文學都要多，因而不僅容易出現‘只見網絡沒有文學’的現象，而且還容易導致文學的‘非藝術化’和‘非審美性’。”

　　此文之后，對網絡文學的質疑不斷，學者張閎直接說“網絡文學都是垃圾”。“網絡文學不是文學”，似乎儼然已成眾人共識；這一新興事物，很快遭遇到關乎“生死”的尷尬：連文學都不是，又怎么叫“網絡文學”？

　　而一種貌似理性的觀點則認為，網絡只是文學的載體，就和雜志、書本一樣，它本質上依然和傳統文學一個樣。這種觀點多由一些不善思考但比較寬厚的長者提出，事實證明，他們再一次落后于時代：網絡文學和傳統文學十分不一樣。具體怎么個不一樣，閱讀、沉浸近幾年網絡文學現場的人們，已經十分清楚。

　　掘金機：

　　從“死亡”到“成仙”

　　代表作：蕭鼎《誅仙》、天下霸唱《鬼吹燈》、當年明月《明朝那些事兒》、南派三叔《盜墓筆記》、酒徒《家園》、月黑磚飛高《職場戰爭》、安意如《當時若只如初見》

　　2005年，杭州一家報紙舉辦了一場“網絡盛典”，那可能是“網絡四大殺手”(黑心殺手王小山，紅心殺手王佩，花心殺手李尋歡，灰心殺手猛小蛇)最后一次集體露面。此后，王小山最終成了《體育畫報》記者，王佩去英國伯明翰大學留學后回到了杭州，李尋歡成為占據出版業半壁江山的書商路金波……

　　當年成名于網絡的這一批作家也紛紛與網絡告別，痞子蔡還在寫小說，不過早已恢復了蔡智恒的本名，也不再見諸網上，而是出版銷售。安妮寶貝的博客常常數月如故。只有網絡文學另一個山頭的寨主慕容雪村的名字還常年掛在天涯社區“舞文弄墨”版，雖然長時間不露面，但一有新作，也基本會在此間連載。

　　曾經，人們從文學性出發衡量網絡文學，令人痛心疾首。隨著第一代網絡作家的遠去，將網絡文學與文學捆綁在一起的爭論也隨之消失。或者說，舊的網絡文學已死，但在死過一次之后獲得涅槃，成了仙，成為與傳統文學相提并論的一種文學形態。

　　寫手明星制，這個奇怪的發明，在網絡文學將近十年的時候瘋狂地運轉起來。路金波公司萬榕旗下的許多作家，可能不會有嚴肅的書評家說哪怕一句評論，但是，每個作家在特定人群里都是明星，粉絲勇于出錢買書。而且，可以賣的遠遠不止書籍本身。面對與傳統文學閱讀急劇下降形成強烈反差的網絡文學，作家葉兆言用了一句“喪家之犬”，形容當下傳統作家的處境。

　　目前的網絡文學，看起來就像是一部高產出的掘金機，為搖搖欲墜的中國出版業不斷注入保命的強心針。新的網絡寫手們，開始帶有明顯的網絡特征，游戲性、反諷性、互動性、娛樂性等這種在傳統媒體無法認可、無法承載的風格，在網上得以茁壯成長；類型文學開始沖擊文學出版市場，當年明月、天下霸唱的作品，都成為年度最暢銷的書籍；新的文本，也催生了網上付費閱讀這種新的贏利模式。

　　作為最體現網絡文學游戲精神的新武俠小說，在網上找到了速生的土壤，奇幻加武俠構成了新型網絡文學的最早的主題。當年，《誅仙》網絡總點擊量高達3000萬人次，出版人沈浩波慧眼識書，大大發了一筆。后來，他又在網上挖到了當年明月的《明朝那些事兒》這桶金，這部小說至今已出到第6本，仍常居于暢銷書榜單之中。

　　從2006年1月以來，《鬼吹燈》人氣飆升，年底就登上全國各大暢銷書的排行榜，次年被韓日引進，同年被改變成電影和網絡游戲，2008年3月，作者天下霸唱入選《福布斯2008中國名人榜》，成為網絡作家入選該排行榜第一人。

　　而隨著付費閱讀網站的興盛，越來越多更年輕的人加入到娛己娛人的網絡寫作中。一本好的作品，如果有超高的點擊率，便會有書商前來淘金；即使是靠點擊收費，也比上班打工來得強。

　　“起點”從2003年起開始閱讀收費———0.02元/1000字。但就是這毫不起眼的千字2分，集腋成裘，也能賺得缽滿盆盈。“ID”叫“月關”的年輕人是起點中文網上炙手可熱的網絡作家，其代表作《回到明朝當王爺》，為他帶來了2萬元以上的月收入。“以前我默默無聞，收入也低，沒人看得起我。但現在不一樣了。當我準備辭職專職寫作時，如果每個月寫作只能賺700元，家里人肯定會反對，但如果每個月可以賺2萬呢？”

　　月收入2萬元，聽上去很美。不過，金錢和尊敬的代價是每天碼字1萬以上。起點中文駐站作家的基本要求，是一口氣噴80萬字出來。還有人同時開寫四五本書，哪怕最后有四本變成了“太監小說”，只要有一本能贏得足夠讀者，那么距離成功也并不遙遠。

　　新一代的網絡文學作家們忙著埋頭寫作、賺錢，每天萬字的速度，讓他們抬頭看一眼所謂的評論都顯得滑稽。評論界、主流文學界也早已失去了對網絡文學說三道四的興致。十年前的文學記憶，甚至是爭論和謾罵，此時也成了理想主義的外衣，帶著點殘存的溫暖。

　　看未來：

　　在網絡看到中國文學復興

　　代表作：目前沒有，大約在未來……

　　當文學夢早被丟棄在“榕樹下”的數據庫里，當掘金機每天在起點網轟鳴，當寫手都成為明星，十年過去，網絡文學似乎又走到了第三個關口，面臨第三次生命。那就是，網絡文學如何和主流文學深入骨髓地融合，在攫取金子的同時，讓自己也成為金子。

　　人們期待網絡文學能給中國文學帶來點新鮮與創造，誕生屬于這個時代的經典———畢竟，過去十年，傳統文學也并沒有產生讓人無法不提的經典之作。

　　主流文學界似乎有這個意向。2006年，長沙市作協一次吸收18名網絡寫手入會，一時間，網上網下還議論紛紛。而今年中國作協參與的“網絡文學十年盤點”活動啟動后，代表主流文學的中國作協表態，要一次性吸納前10名作品的作者進入作協。

　　有人說這是作協對網絡寫手的“招安”，但實際上，這種融合，對于傳統寫作和網絡寫作都沒有任何影響。它就像是一個人本來穿了件普通外衣，現在有人給他別了枚胸針———胸針下面的胸還是一樣的。正如慕容雪村所說：“這兩者的差別也許沒那么大，現在很多作協會員也上網發文，很多網絡寫手也爭著加入作協，在不遠的將來，我肯定他們都是一伙的。”

　　網絡世界鋪天蓋地的信息，讓人足不出戶就可以看到最深刻的人生，體會遠比小說豐富的世界；網絡文學的互動文本與自由表達，讓人見識到所有智慧的匯集，看到自己可能想破腦袋也想不出的表達方式……這些，是評論家認為足以帶給傳統文學新的可能的力量。實際上，很多作家已經從網絡、新聞中尋找到新的靈感，賈平凹新作《高興》的開頭，就化用了新聞“千里背尸”的情節。

　　而網絡文學界似乎也有這個野心。慕容雪村一直不愿意稱自己為作家，正是因為“作家”這個稱號在他那里神圣而高貴，他說：“我一直期待可以在網絡上看到中國文學的復興，期待重見唐詩宋詞的光輝。但現在還差得多。十年來網絡創作進步巨大，有人寫舊詩詞，有人寫先鋒作品，作品類型和數量都越來越多，但還沒有一部真正優秀的作品(真正的大師之作應該好得‘令人發指’)。”

　　網絡寫手和菜頭，則把自由表達的網絡文學稱為“一種理想主義的存在方式……它給人以希望，也總能讓人看到希望。而且從歷史上看，也總有人堅持到最后，站上現實中的理想高地。這就是理想主義的偉大之處，它有一種韌度在。我相信網絡文學的明天……”網絡作家月黑磚飛高則更直接地詮釋了這種理想主義：“網絡文學一定會產生它的經典！說不定還是出自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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