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加拿大八年后的一天，先生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思量著回中國度假——是拖家?guī)Э诨厝ツ兀�還是一個人天馬行空回去，先生對此難以做出抉擇。就在此時，七歲的女兒和四歲的兒子吵吵鬧鬧著從樓上跑下來，七嘴八舌地相互告狀。“Daddy，姐姐said no boys allowed in 她的屋。”“Daddy, 弟弟messed up我的屋。”不知怎的，對這早已習(xí)以為常的中英混合語，先生突然變得很在意，“你們說的是哪國話？看樣子應(yīng)該帶你們回趟中國，好好學(xué)學(xué)中文。”

　　女兒和兒子出生在加拿大，屬CBC (Chinese Born Canadian)一類。 對于從未涉足中國的他倆來說，一聽到“中國”二字，他們就只想到黑頭發(fā)，黑眼睛，包餃子，炸春卷，寫圖畫字。當(dāng)聽說要去(不是回！)中國，他倆一副很矛盾，很忐忑不安的樣子。我們呢，興奮之余，也有擔(dān)心，擔(dān)心他倆會有很多的不適應(yīng)。意想不到的是，這次旅行竟令他倆回味無窮。一年都過去了，他倆還常常津津樂道其間發(fā)生的一些趣事呢。現(xiàn)摘兩則與大家同樂。

　　獻給奶奶的生日禮物

　　按中國習(xí)俗，應(yīng)該說是“獻給外婆的生日禮物”，因為過生日的是我母親大人。可老太太堅持要被稱為奶奶，理由之一是“外婆”這一稱謂帶一個“外”字，顯得生分，老太太尤其怕這倆講話嘰里咕嚕的“外”孫跟她生分了。理由之二是“你們加拿大人不是不分內(nèi)外，統(tǒng)一叫Grandma 嗎？”。在女兒和兒子記事前，老太太曾到加拿大照顧過他們。盡管如此，乍一見到奶奶，仿佛從天而降，他倆還真有點生分。當(dāng)然，從天而降的不光是奶奶，還有爺爺和一大堆親人。

　　在中國逗留期間，碰巧是母親大人六十大壽。令我深深愧疚的是在離開加拿大時，我沒想到這一點，因而沒有任何準(zhǔn)備。當(dāng)日子愈來愈近，我正為送什么禮物發(fā)愁時，卻發(fā)現(xiàn)女兒和兒子鬼鬼祟祟，忙忙碌碌。

　　女兒在糖衣炮彈下正學(xué)著小提琴。每天練一次琴就像登珠峰那么難。那些天，我卻發(fā)現(xiàn)女兒大有登山如履平地之勢 —— 一天多次拿出琴，離開他倆最愛看的電視連續(xù)劇“射雕英雄傳”，躲到書房里練琴。我正為自己的高壓教育初見成效而竊喜時，又發(fā)現(xiàn)了另一樁怪事 —— 女兒練琴從來都是要把愛搗亂的弟弟趕出來的，可那些天，每次女兒前腳走，兒子后腳跟，一個手里拿著琴，一個手里提著劍(當(dāng)然是塑料玩具的)，一前一后進了書房，然后門就被輕輕地關(guān)上了。

　　連續(xù)觀察幾天后，我的好奇心被大大地激發(fā)起來了。我本可以耍點有損媽媽形象的手腕來解開這個謎，諸如偷聽偷看。思前想后，還是覺得形象更重要。于是直接了當(dāng)?shù)貑柵畠骸Ｕl曾想，一向心直口快的女兒跟我賣起關(guān)子來了：“給奶奶準(zhǔn)備生日禮物呢。你猜猜。”這還用猜嗎？這倆小家伙給人過生日愛玩的把戲，我能不清楚嗎？不外乎是畫蛋糕和蠟燭，一張接一張地畫，女兒常愛加上些五顏六色的花和心形圖案，兒子則愛加上幾個張牙舞爪的怪物。然而，讓我疑惑不解的是要琴和劍干什么？改畫琴和劍了？

　　在疑疑惑惑中，生日已在眼前。壽宴是在我妹妹簡樸的家中進行的。我用了“壽宴”一詞。對于平常人家，這不意味豪華，只表達規(guī)模。我兄妹三人成年后，這是第一次全部到齊為老太太過生日，并且第三代的人數(shù)因倆CBC的出場而翻了一番，規(guī)模是前所未有的。吃過好飯好菜甜美蛋糕后，老太太很激動地拆看著禮物，尤其是孫子輩的禮物。不出所料，倆CBC果真一人畫了一張畫，只是兒子把坐在蛋糕前的怪物改成了奶奶。老太太拿著畫，左看看，右看看，像鑒賞家一樣，一口一個好，笑得呀，嘴都合不攏了。瞅著奶奶把畫欣賞完了，在一旁似乎按捺不住的女兒連忙說：“奶奶，我們還有一個禮物給您。”“在哪呢？乖寶。”

　　從沒見他倆這么利索過。一人肩上扛琴，一人手中提劍，唰地站到了客廳中間。姐姐給弟弟使了個眼色，琴聲響起。隨著琴聲，兒子舞起了劍，煞有介事地，只是一招一式，搖搖晃晃，幾次差點摔倒。曲子聽著是那么那么地耳熟 —— 這不是射雕英雄傳插曲的主旋律嗎？家里并沒有插曲的曲譜，女兒竟然跟著電視摸索著學(xué)會了。西洋小提琴配上東土俠客，感覺上就像聽他倆講中英混合語。和所有的CBC一樣，只要給點機會，他們就會很自然地兼收并蓄著中西文化，并以自己的方式演繹著。琴聲結(jié)束時，兒子擺出了電視劇里郭靖在片頭的亮相，然后，倆人齊聲喊出一個具有中國武術(shù)特色的“嘿！”，收場。

　　這下可好了，把怕叫外婆叫見外了的老壽星笑得眼淚直流。

　　現(xiàn)在回想起來，覺得自己從加拿大給老太太還是帶去了一份禮物，一份還不錯的禮物。

　　“寵物店”

　　兒子一直是個動物迷，從迷戀動物玩具發(fā)展到迷戀逛寵物店。只要帶他出門，寵物店想錯過都難——一上車他就不停地念咒語“Go, pet store, go”，車就神奇地像巫婆的掃把，朝著寵物店飛奔而去。回中國，出個遠門，兒子自然不會忘記他的寵物店。盡管來加拿大前我在國內(nèi)沒有見過寵物店，為穩(wěn)定大局，我還是許下了帶他去寵物店的諾言。

　　一踏上故土，來到廣州，對于離開八年的我和先生來說，感覺既熟悉又陌生，惶惶然找到的只是人在邊緣的感覺。女兒和兒子呢，緊緊地拽著我和先生的衣角，好奇地東張張西望望，一副怯生生的樣子。兒子早忘了念他的咒語，巫婆掃把的方向就全由我掌握了。

　　朋友告訴我們，想要切身感受一下中國近十年的巨大變化，確切地說巨大局部裂變嗎？一點不難，只要在超級市場和農(nóng)貿(mào)市場來回走上幾遭。

　　我們真的去追溯了中國的這段十年史。

　　先去的是超級市場。寬敞，明亮，氣派，商品琳瑯滿目。要不是那震耳欲聾的流行歌曲和那熙熙攘攘的人群的時時提醒，還以為是到了新版的Real Canadian Superstore 呢。估計倆CBC還真把它當(dāng)Superstore了。一進超市，他倆就原形畢露，撒開腳丫子直往里奔，在那些花花綠綠新奇小玩意兒的撩撥下，上躥下跳，大呼小叫。女兒是什么花哨就要買什么，兒子是什么怪異就要買什么。自然是滿載而歸。

　　接著去了農(nóng)貿(mào)市場。依舊擁擠，灰暗，局促。乍一走進去，恍惚回到了幾十年前家鄉(xiāng)小鎮(zhèn)的農(nóng)貿(mào)市場。除了商品的花色品種多了些，除了昔日牽著媽媽衣角逛市場的小姑娘如今成了孩他媽之外，這里的一切還是老樣子。十多年后的今天，女兒和兒子走進媽媽兒時的市場里，會是怎樣的光景呢？想到這兒，我回過頭去一看，見他倆遠遠地落在了后面。那天剛下過小雨，窄窄的人行道越發(fā)泥濘和臟亂了。他倆很小資情調(diào)地想瞅著干爽一點的地方落腳。談何容易？這不，剛瞄好了一處，正準(zhǔn)備落下高高抬起的腳，不知從哪里擠過來的一只大腳先落下了，他倆只好露出一副苦相看著我們。我們也就只好返回去抱他們跨過泥濘地，如此來來回回一番折騰下來，興致全無，便想打道回府。正當(dāng)此時，聽見兒子一聲大喊：“媽咪，Pet Store！” 寵物店？順著兒子手指的方向看去，原來我們已不知不覺地走出了蔬菜區(qū)，來到了禽類區(qū)。放眼望去，全是活物 ——一層層摞得比人高的鐵籠子里，關(guān)著活雞活鴨；一個個塑料盆里，養(yǎng)著活魚活蝦。當(dāng)然還有數(shù)也數(shù)不清的大活人。在兒子眼里，這就是Pet Store了。頓時，小資情調(diào)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閑庭信步，倆人竟饒有興趣地逛起“寵物店”來了。

　　這真是一個意外收獲。一不小心，我就實現(xiàn)了我的諾言。(來源：加拿大楓華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