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

　　今年5月，民營企業陜西省雙龍集團公司經營的高速公路華山服務區，被合作伙伴陜西省高速公路建設集團“無償接管”。

　　一個可以確定的事實是，此前，雙龍公司的董事長張勝利正被陜西警方通緝，原因是他涉嫌網上發帖誹謗省交通廳廳長。

　　張勝利的說法是，他兩年來堅持舉報省交通廳長“貪污腐化”，所以遭到陷害。

　　對此，省交通廳廳長曹森認為，服務區是因為張勝利經營不善才被接管，張勝利卻發帖污蔑自己。

　　目前，雙龍公司已經就高速集團“侵權”一事，起訴至渭南市中級人民法院。

　　當陜西省高速公路建設集團(以下簡稱“高速集團”)浩浩蕩蕩的車隊開進位于華山腳下的華山服務區時，總經理李亞峰從窗戶往外瞟了一眼，他還以為生意來了。

　　“我們是陜西省高速集團的，因為你們無故關閉服務區，我們要立即接管。”高速集團的一名官員對李亞峰說。

　　李亞峰有些奇怪。

　　陜西省高速集團和李亞峰所在的陜西省雙龍集團公司(以下簡稱“雙龍公司”)，屬于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西潼高速公路竣工以后，雙方合同約定，服務區征地及征地費用由高速集團負責，此外服務區建設總投資2187萬元，其中高速集團出資300萬，雙龍公司出資1887萬。

　　服務區建成后，高速集團將經營權轉讓給雙龍公司20年。合同期滿后，雙龍投資的1887萬形成不動產，無償交給高速集團所有。

　　雙方還約定，雙龍公司每年給高速集團62萬元的分紅。

　　雙方簽訂于2001年的合同文件上，并無條文涉及在何種情況下，甲方可以無償接管服務區的條文。

　　“憑什么呢？你們憑什么接管我們？”對于李亞峰的疑問，沒有人給他說法。接管工作隨即展開。

　　當時，是今年5月10日早上7點。

　　“暴力”接管？

　　服務區關閉進出口準備維修內部設施，高速集團總經理認為此舉造成車輛擁堵，影響惡劣，“必須接管”。有目擊者證明接管中發生暴力事件

　　5月10日，原是雙龍公司對服務區的南北加油廣場頂棚及路面進行維修的日子。

　　2002年建好的華山服務區，就在華山腳下，夜晚罡風驟至。5月8日晚，加油站頂棚上的一塊鐵皮被狂風卷下，差點砸到路人。

　　擔心釀成事故，服務區計劃自5月9日到5月20日關閉服務區進出口，維修內部設施。

　　這一舉動，成了高速集團對其接管的直接誘因。

　　在省高速集團總經理靳宏利看來，“雙龍公司關閉服務區，造成了高速公路車輛擁堵，社會影響極其惡劣，為了恢復服務區的服務功能，我們必須接管。”

　　整個接管行動持續了三日。

　　據高速集團分管服務區的副總經理申藝學介紹，10日、11日這兩天的主要工作是，盤點雙龍公司華山服務區的固定資產。然后，在雙龍公司工作人員缺席的情況，高速集團出售了服務區的加油站(由雙龍公司特許經營)部分油料，并用部分所得費用遣散了華山服務區的雇員。

　　到5月12日，雙龍華山服務區只剩下了經理董震華和業務經理張武等幾個主要負責人。

　　張武稱，當日上午9時，高速集團領導命令“路政”人員撬開他和董震華的辦公室，將二人拖出辦公室毆打。

　　“幾個‘藍制服’從辦公室把董震華和張武撕扯出來，在服務區客房部門前拳打腳踢。”華山服務區附近村民王紀民目睹了事發的過程。

　　華陰市人民醫院的門診病歷顯示，董震華全身多處軟組織損傷；張武呈昏睡狀，大小便失禁。

　　不過，9月5日，靳宏利否認了接管過程中曾經發生過暴力事件，“整個接管過程，我們都是嚴格按照法律程序的。”

　　到5月12日下午兩點之前，雙龍華山服務區的所有工作人員全部離開，“雙龍華山服務區”被更名為“陜西高速華山服務區。”

　　接管理由之爭

　　華山服務區堅稱未造成堵路情況，高速集團總經理的說法是，“高速公路被堵，我們的接管是因為他們違背了合同約定，損壞了陜西形象”

　　9月6日，在接管近4個月以后，陜西省高速集團華山服務區的餐廳已重新裝修過，加油站的加油機也換成了新的。

　　“我們接管，是為了真正落實服務區的服務功能。”高速集團總經理靳宏利這樣解釋對雙龍公司財產的接管，“他們一直經營不善，為了追求經濟利益不擇手段，我們接到許多投訴，這一次他們私自關閉服務區，過往車輛進不去，高速公路被堵上了。”

　　在靳宏利看來，“他們違背我們集團和他們公司的合同約定，損壞了陜西交通形象。”

　　也就是在華山服務區被接管的當天，一份“華山服務區擅自關閉造成高速公路被堵”的匯報文件，才出現在了陜西省有關領導的案頭，領導批示：“檢查落實情況，不能允許有這種情況再度發生。”

　　但是，雙龍公司5月9日開始關閉服務區，是否導致高速公路被堵，目前說法不一。

　　“肯定是堵了路，不然也就不會有我們后來的接管。”高速集團總經理靳宏利說，這個路段平時就經常堵車，何況他們當天關閉了服務區，車進不去，沒法加油，司機沒法吃飯上廁所，車就排到了高速公路上。

　　“沒有堵。”雙龍華山服務區業務經理張武肯定地說，“當天是有兩三輛車看到我們沒有營業，仍然到這里上廁所，車仍然進去了，并沒有堵路。”

　　從華山服務區往東，大約20多公里到潼關，往西40公里左右就到良山服務區。“如果有車在我們這邊沒法加油，可以到下面的服務區，也就半個小時車程。”張武認為，說車堵在他們服務區門口，于理不通。

　　“的確沒有堵路，三天的接管工作，我都參加了。”高速集團分管服務區的副總經理申藝學說。

　　據申介紹，5月10日，他接到通知，說要他和靳宏利等幾個集團領導帶隊去接管華山服務區。

　　“我當時提出，按照程序，必須先給雙龍公司下整改通知，限期整改，如果他們沒有整改，我們通過仲裁委才可能收回轉讓給人家的經營權。就這么去接管，是違法的。”

　　5月12日，接管工作就要完成的最后一天，一份“整改通知”下發到了雙龍公司華山服務區。

　　整改通知上寫著，因為華山服務區無故關閉導致車輛堵塞高速路，限24小時整改。

　　接管背后

　　省高速集團副總經理稱，接管服務區是陜西省交通廳早就有的想法，華山服務區私自停業封閉，只是其被“無償接管”的一個誘因

　　服務區被接管，是不是因為“私自關閉”那么簡單？

　　“接管服務區，是廳里的意思，廳里早就有這個想法。”9月1日下午，申藝學告訴記者。

　　他所說的“廳里”，是指陜西省交通廳。陜西省高速集團以前歸陜西省國資委管轄。2005年機構調整之后，國資委將高速集團劃歸交通廳代管。

　　據申藝學介紹，在接管華山服務區的三天里，他多次看到高速集團總經理靳宏利在現場直接給曹森打電話請示。

　　“靳總打完電話后就對我們說，曹廳長說怎么弄，我們就怎么弄。”申藝學說。

　　9月3日下午，曹森在其辦公室接受本報記者采訪時，否認了自己遙控高速集團“無償接管”華山服務區的說法。

　　“一切都是高速集團自己開會決定的。”曹森說，“我只是在他們的意見上做了批示表示同意。”

　　9月10日，高速集團董事長白應賢告訴記者，集團的確召開過一個專門會議，研究過對于華山服務區的接管問題。但集團總經理靳宏利以及分管高速公路服務區的副總經理申藝學，都說他們不曾參加過這個會議。

　　申藝學說，當得知雙龍公司私自封閉服務區后，集團并沒有召開高層會議，也沒有形成文件，只說是廳里的意思，集團領導便直接帶著路政隊伍去接管了華山服務區。

　　靳宏利后來接受記者采訪時也提到，此次雙龍華山服務區私自關閉，是被高速集團接管的直接原因，根本原因是省交通廳的精神：服務區承包給私人老板，會降低它的服務性，所以一直在醞釀把服務區收回來，自己經營，突出它的社會服務功能。

　　但記者了解到，被接管后的華山服務區，其餐廳和汽車修理業務，仍然承包給了另外的私營企業。

　　由高速集團自己經營的服務區加油站，在過去的四個多月里，因為無法給車輛提供加油發票，也一直處于半癱瘓狀態。加油站的負責人徐經理說，“生意不太好”。

　　一場“誹謗”風波

　　華山服務區被接管前，雙龍公司董事長張勝利已出逃，原因是網上出現兩篇“誹謗”省交通廳長的帖子被認為是其所為

　　“我同意高速集團接管的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們(雙龍公司)的董事長張勝利逃了，服務區沒有人看管，我們當然要接管。”曹森解釋他批示接管華山服務區的原因。

　　據曹森說，張勝利已經出逃5個多月了，出逃的原因是涉嫌誹謗。

　　原來，今年3月上旬，網上出現兩篇帖子，一篇名為《我被交通廳長強暴的一段悲慘經歷》，其中提到了曹森。另一篇講述了曹森跟一個煤礦老板斗富的故事。

　　4月15日，應由法院受理的自訴案件，作為公訴案件，由陜西省公安廳公共信息網絡安全監察總隊(以下簡稱“網監總隊”)展開調查。

　　網監總隊副總隊長陶平帶著10多名干警，來到位于西安的張勝利辦公室，要求搜查他的電腦。

　　“他們說張總誹謗了曹廳長，要查張總的電腦。”辦公室工作人員李小萍(化名)回憶道。

　　從當天下午4點到晚上12點，干警仔細搜查了張勝利的辦公室。由于張勝利當天不在，凌晨干警收隊時，要求帶走李小萍。

　　4月15日至21日，李小萍說她一直被安排住在一家酒店，一天24小時，都有警察守著，一日三餐由外出吃飯的警察帶回來。看管她的警察說：“等我們抓到張勝利，你就可以走了。”

　　而張勝利在警察搜他辦公室的時候，正好剛從烏魯木齊返回西安。在機場，接到公司職員的電話后，他就直接逃走了。

　　后來，張勝利說，他沒有必要匿名發那樣的帖子，“我不敢相信他們能依照法律維護我的合法權益，所以到處逃跑。”

　　4月19日，陜西省公安廳網監總隊對張勝利發了傳喚，并以“涉嫌誹謗”在公安部的網站上對其通緝。

　　兩天后，李小萍被關進了看守所。同日，一份刑事拘留通知書送抵李小萍家里，上面的拘留原因是“涉嫌誹謗罪，情節顯著輕微”。

　　本報記者曾多次聯系網監總隊副總隊長陶平，采訪該案的立案及偵破經過，但是陶都以“不好說”為由拒絕了，說此案仍在調查。

　　9月3日，曹森告訴記者，4月份的誹謗案風波和5月份接管雙龍公司華山服務區，沒有任何關系，“不是說你誹謗了我，我就接管你的服務區，是打擊報復你。”

　　“誹謗”前的舉報事件

　　自2007年開始，張勝利多次舉報曹森的“貪污腐化問題”，據他說，自己的電腦被搜查后，舉報證據丟失

　　在前后被關了24天后，李小萍回到了家里。她說，網監總隊始終沒有告訴自己曾在何時、以何種方式誹謗了誰。

　　“如果說我誹謗，那只能是指這件事情了。”李小萍猜測。

　　今年3月31日，李小萍在張勝利的指示下曾到中紀委，用自己的身份證，實名舉報過曹森。

　　一個事實是，自2007年下半年開始，張勝利以其父親、岳父的名義，多次舉報曹森的“貪污腐化問題”。

　　據張勝利說，在陜西省網監總隊搜查他的電腦后，他存在電腦中的舉報曹森的有關證據全部丟失。

　　高速集團王偉功主任向記者證實，網監總隊在張勝利電腦中發現了許多“黑材料”。

　　曹森向本報記者表示，今年4月初張勝利給一家媒體的舉報材料，最終到了他的手里，“我知道他(張勝利)一直在舉報我，但我不在乎別人說我，說我好，說我不好，我心里坦蕩蕩的。”他還認為，“張勝利在網上發帖子污蔑我，是因為我不讓他繼續經營服務區。”

　　300萬資金未到位

　　在張勝利看來，他和曹森產生分歧的根子就在華山服務區，高速集團答應給華山服務區投資的300萬一直沒有到位

　　提到張勝利對他的舉報，曹森說，“我還有兩年就退休了，為人民辦幾件實事，比我的命都重要。”

　　曹森說，他并不認識張勝利，不知道張勝利為什么舉報他。

　　但是張勝利說，他和曹森曾經很熟，后來產生分歧的根子，其實就在華山服務區。

　　“2001年和高速集團簽合同時，他們答應給華山服務區投資300萬，但是一直沒到位，所以雙龍公司每年應給高速集團62萬的分紅也沒給過，”張勝利說。

　　2005年，他便找曹森的兒子協調，曹的兒子答應可以幫忙，但要先把300萬打到他的卡上，“這明擺著是想抽水，我沒答應，就惹怒了曹家父子”。

　　對此，曹森給予了否認。

　　高速集團分管服務區的副總經理申藝學證實，應該由高速集團出資的300萬，直至7年后的今天，的確沒有撥付給張勝利。

　　曹森承認，在接管之前，他就已經不打算讓張勝利繼續經營華山服務區，之所以這么做，是為了加強對于陜西省高速公路所有服務區的管理，“至于對于我個人的其他指控，如果有證據，可以去紀委舉報我。”

　　目前，雙龍公司已經就高速集團“侵權”一事，起訴至渭南市中級人民法院。

　　起訴稱高速集團擅自出售了服務區加油站的儲存油料和超市里的物品，共計1500萬，要求賠償。

　　記者從渭南市中級人民法院了解到，該院已經受理此案。(實習生 周亦楣)

　　華山高速服務區接管謎局

　　合作

　　2001年，陜西省雙龍集團公司和陜西省高速集團簽訂合同約定，西潼高速公路竣工以后，雙方合作修建華山服務區。

　　討賬

　　2002年，華山服務區建成后，高速集團應出資的300萬元一直沒撥付。雙龍公司董事長張勝利說，2005年他通過陜西省交通廳廳長曹森的兒子協調未果。

　　舉報

　　2007年下半年起，張勝利多次舉報曹森有“貪污腐化問題”。

　　誹謗

　　2008年3月上旬，網上出現兩篇“誹謗”曹森的帖子。

　　通緝

　　2008年4月15日，陜西省公安廳網監總隊展開調查，搜查張勝利辦公室的電腦。當日，張勝利逃跑。4月19日，他被以“涉嫌誹謗”網上通緝。

　　接管

　　2008年5月10日，陜西省高速公路建設集團對“私自關閉”的華山服務區進行接管。 (新京報 記者 楊繼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