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道理說，現在的公務員考試，大體上相當于過去的科舉。因為科舉考試，雖然也附帶有某種意識形態和道德的意義，但就制度本身而言，就是一個官員選拔考試。我們知道，科舉是沒有面試這一說的，以離我們最近的清朝為例，考生只要出身清白，三代沒有從事娼優之類的“賤業”的，有士紳出面擔保，就可以參加考試。整個考試，從出題、考試到判卷，都處于嚴格監控之下，不僅試卷糊名，連筆跡判官都看不到，因為需要重新謄寫。只要卷子被判官取中，就算中試，進士考試會試階段只要入選，皇帝親自主持的殿試也就是排排名次，即便有哪個考生讓皇帝看了很不順眼，也只能讓他做進士，頂多排名靠后點。中了進士，就直接派去做官。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只要卷子答得好，就可以當公務員。

　　整個選拔官員的程序，只有影響不大的舉人大挑(即挑選累試不第的舉人出來做官，因為按道理舉人是不好直接任官的)，才有面試，但也只是挑一下考生的長相，避免那些長得過于嚇人的人出來做官。

　　古人選拔官員不用面試，不是他們不懂這種方法，而是皇帝信不過主持選拔的官員，盡管這些官員都是皇帝親手挑選的，而且看起來都身世清白，也很公正。因為面試留給考官的個人裁量權比較大，在程序上不好監控。歷史經驗證明，凡是選官有這樣的環節，游說、托情、走后門就會一窩蜂涌上來，擋都擋不住。中國人，為了當官，死都不怕的。君不見，即便防范如此嚴密的科舉考試，還是有人試圖舞弊，如果開了口子，允許面試，那么縱然碰到舞弊的抓一個殺一個，還是會有人前赴后繼地以身試法，最終把科舉弄殘了為止。

　　我們的公務員考試，雖然形式上跟科舉很像，但內容卻大不相同，各個地區各自為政就已經有點奇怪了，因為從國家制度上說，所有的公務員都是國家干部，都是在國家人事部里有統一編制的，為什么非要各地單獨考試，無論如何讓人弄不明白。連我們一向認為制度粗糙的民國時期，公務員都是全國統一考試，不知道為何在技術條件如此發達的今天，卻不行。考試各地為政也就罷了，我們的最后錄取，還要通過面試一關。據歷屆參加考試的學生說，最怕、最擔心，感覺里面最黑的就是面試了。

　　最近武漢地區公務員考試，一個考試成績第一名的考生，就在面試階段，被所謂專業不符，給淘汰了。公務員考試，不是企業選人，企業由于有業績的考量，面試者不可能搞逆淘汰，劣勝優汰，而面試則可以更好地掌握選人的尺度，把最優秀的人選拔進來。可是我們都知道，公務員本身對業績要求不那么高，好的淘汰，差的進來，對于一個機關，似乎一時半會，影響不大，面試者如果必須考慮某些托情的因素，比如大人物遞的條子，比如其它方面的游說、托情乃至賄賂，那么，選劣汰優，則非常可能。前不久，廣州某機關泄密的帶有備注的名單，說明這種面試背后的黑箱，還是相當地黑。

　　事實上，在目前這個階段，我們負責選拔公務員的官員，道德素質絕對不比我們的古人更經得起考驗，而即使作弊，被查處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因為有關系的人，只要進了面試的名單，無論排名多么靠后，都可以有“充分的”被挑選上的理由，在程序上，挑不出什么毛病。因此，公務員考試，如果想要杜絕舞弊，實行公開公正，取信于民，就應該像過去科舉或者今天的高考一樣，一張試卷定奪。縱然也有弊病，但比起現在的面試來，還是要好得多。 (張鳴)

　　(作者為中國人民大學教授、博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