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對話人物

　　李成金

　　什邡市市委副書記、市長，45歲

　　-對話動機

　　距震源最近的什邡市，受損和垮塌房屋面積超過了80%。如何進行災區重建，是什邡市長李成金要面臨的一個問題。他表示，什邡的企業受損很嚴重，希望這些企業恢復生產后，國家多給點扶持政策。同時，他又認為，光要錢，是短視行為，地方的發展還得靠自身經濟的恢復，需要能幫助“造血”的扶持。

　　6月7日下午5時至6時，不時有文件送到什邡市抗震救災指揮部辦公室。市長李成金一邊簽署文件一邊接受采訪，香煙一根根地接著點燃、掐滅。

　　作為市長，他認為，如果當時交通、通訊不中斷，要少死好多人。什邡重建，交通和通訊的設計建設標準將重點提高。

　　重建中反對大拆大建

　　新京報：北京市政府對口援建什邡，你們現在具體需要哪些方面的幫助？

　　李成金(以下簡稱“李”)：其實，我們很不希望打攪首都。今年北京舉辦奧運會，這是全球人關注的大事。

　　但我們損失實在太大，也確實需要國家和其他兄弟省市的幫助。第一是支援一批規劃專家，第二是優勢產業對口支援我們一些企業，第三是幫助我們建設一些公共設施。

　　新京報：很多地方在提災后重建是城市發展的大機遇。

　　李：向國家爭取一定的資金，是肯定需要的。但是更多的，我們想要一些政策。這一次受災，什邡的企業受損很嚴重，我們希望這些企業恢復生產后，國家多給點扶持政策，比如在稅費、貸款等方面，多扶持。

　　光要錢，是個短視行為，我們需要能幫助“造血”的扶持。

　　新京報：重建中，如何把錢花在最需要的地方？

　　李：重建中，我們首先要考慮的是老百姓住的問題，以及醫療、教育、交通等公共設施，然后才是考慮政府部門的辦公問題。

　　我們明確指出，重建中反對大拆大建。對于政府的辦公場所，我們請了87個來自國家、省和市里的專家，由他們來鑒定哪些建筑是可以繼續使用、哪些是要拆除的。對于民宅，也由當地組織“土專家”，比如當地有名的泥瓦匠進行鑒定，不需要拆的堅決不允許拆，能維修的盡量維修。

　　公安局的對講機發揮大作用

　　新京報：地震造成了這么大的破壞，地震發生時，你當時的反應是什么？

　　李：當時我剛走進辦公室準備上班，地震就發生了。天花板往下掉，整個政府大樓也在搖，我趕緊從二樓沖了下去。

　　當時覺得很恐怖，下了樓，跑出大樓的“四大家”機關干部們都集中到了院外的仁濟醫院門口。

　　新京報：你當時意識到災情有這么嚴重嗎？

　　李：書記去德陽報告災情，其他每個常委帶一個部門的負責人，分別去鄉鎮了解情況。我當時留守城區，查看學校和醫院的受災情況。

　　醫院和學校有些房屋受損，但沒有人員死亡，當時稍微松了口氣。但通訊中斷，派出去的人，大部分沒回也沒有消息，災情當時不太清楚。

　　新京報：你們怎么組織救災呢？

　　李：40分鐘左右，書記從德陽回來了。我們決定成立抗震救災指揮部，設了救援、災民安置、維護穩定等10個組。

　　新京報：那后來災情是怎么傳回來的？

　　李：距離城區近一些的鄉鎮，開始有了信息傳遞回來。當時手機不行，小靈通相對強一點，但發揮最大作用的是公安局的對講機。

　　通過對講機，我們知道近城區的鄉鎮房屋有倒塌，并未成片。但是越進山，報告的災情越嚴重。

　　災民涌進城風險很大

　　新京報：地震后，大量災民涌入市區，據說當時你們壓力很大？

　　李：是啊，當晚就有幾千人進了城，隨后幾天，從山里逃出來的災民越來越多地進入市區。到(5月)14日，聚集到市區的人已經接近3萬。

　　新京報：當時想疏散這些人離開城區嗎？

　　李：是的，人太集中，風險很大。一是穩定問題，社會治安壓力太大，再就是物資供應不上。當時，只有干糧發給災民，本地生產礦泉水的企業日夜加班，無償提供給災民，還是很緊張。

　　住也是一個問題，當時城區設置了26個臨時安置點，到處都是人。

　　新京報：最后好像很多災民不愿意離開市區？

　　李：是啊，很多老百姓逃出來的時候一無所有，可能覺得在市區靠近政府，比較有安全感。

　　5月14日晚上，我們召開緊急會議，提出將5月15日以后新增到市區的災民，分散到受災較輕的9個鄉鎮，實行“一對一安置”。

　　原來在市區不愿意走的，我們沒有強迫讓他們走，當時分散的主要是新增的災民。

　　新京報：災民的吃住問題怎么緩解呢？

　　李：增援的物資陸續送到，我們在四川率先大鍋煮粥分發給災民，緩解了吃的問題。

　　但當時物資還是很緊張，那些被分散到各鄉鎮的災民，有的住進開“農家樂”的農民家里，有吃有住，生活條件明顯比市區好。示范作用開始發揮，部分市區災民開始慢慢往各縣鎮轉移。

　　被人質疑有點委屈

　　新京報：地震后，網上出現了一些質疑你們的帖子？

　　李：知道，我們指揮部成立后設了10個小組，有一個小組就是信息收集。

　　有些失去了親人的老百姓，覺得我們救援不及時。

　　新京報：怎么面對這些聲音？

　　李：事實上，地震一發生后，我們各級黨委政府都很積極，還有不少干部，自己的親人都沒有去救，首先救老百姓。

　　新京報：還是有些人不理解。

　　李：我到的第一個救援現場是龍居中心學校，看到不少孩子遇難，我也很難受。

　　家長的心情十分悲痛，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我們確實盡力第一時間組織了救援。只不過，交通中斷了，很多地方大型機械進不去，救援完全靠手。

　　新京報：覺得委屈嗎？

　　李：沒什么，時間會說明一切。我還是很理解他們，現在有些失去孩子的家長，有些利益訴求，我都能理解。

　　妻子當志愿者讓我欣慰

　　新京報：看到那么多死難場景，又肩負責任，內心有怎樣的情緒？

　　李：很沉痛。看到財產損失，我并不很難過，看到傷亡那么多群眾和孩子，我哭了好幾次。

　　新京報：這種情緒影響你工作嗎？

　　李：忙起來的時候，那些慘烈的場面就想不起來，一個人靜下來了，就會想起來，心里還是覺得發酸。

　　新京報：會跟朋友或者親人傾訴嗎？

　　李：沒有時間跟朋友們說了，朋友們更多的是打電話說捐款和問救援的情況。

　　但是，我妻子給我很大的安慰。她在德陽教書，5月13日突然到了什邡，給我打了一個電話，說要去做志愿者。后來幾天，一直在幫忙搬運和組織接收捐贈來的物資。臨時學校上課后，她又發揮自己的特長，去學校給孩子們做心理輔導和上課。

　　新京報：其他家人呢？

　　李：我兒子在東北上大學，地震后給我發了一個短信，讓我也很感動。你看短信這樣寫的：你要注意自身安全，在保證自身安全的前提下，有序組織群眾疏散，要冷靜。

　　孩子大了，懂事了。不僅僅知道記掛親人，也有大局意識了。不過，你看他首先考慮我，這么說合不合適啊？

　　新京報：這是一個兒子對父親的愛。

　　李：確實很感動，但當時沒時間給他回短信，第三天我才給他打了一個電話。

　　新京報：救援中，你自己動手救人了嗎？

　　李：有時候，也想上去動手，但是作為指揮者，需要協調指揮的事情太多。所以現場動手很少，主要是動口，指揮大家如何救援。

　　新京報：回過頭來看，這次抗震救災有沒有什么遺憾的地方？

　　李：如果交通和通訊不中斷，這次地震要少死很多人。

　　所以，我特別強調，什邡市重建中，交通、通訊等基礎設施的設計和建設，一定要提高抗震設防等級。

　　此外，政府對公共突發事件的應對還缺乏經驗，以后要增強政府的公共管理能力。(記者 褚朝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