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時間10月8日，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伊斯蘭抵抗運動(哈馬斯)達成加沙地帶“和平計劃”第一階段停火協議。美國總統特朗普第一時間宣布了這一消息，隨后得到以色列、哈馬斯以及中東斡旋方的證實。10月9日，雙方在埃及沙姆沙伊赫正式簽署了該協議；在以色列政府于9日晚間批準之后，這一停火協議正式生效。

　　加沙“和平計劃”第一階段協議總體上是基于特朗普在9月底提出的“20點計劃”，內容主要包括結束加沙沖突、以色列撤軍和雙方交換被扣押人員等。具體而言，哈馬斯要在72小時內釋放被扣押的所有以方人員，以色列則釋放約2000名巴勒斯坦在押人員，并從加沙地帶分階段撤軍，先撤退至雙方商定的界限，以及同意人道主義援助進入加沙。

　　一份實質性停火協議

　　此次加沙地帶“和平計劃”第一階段協議的最大意義，是有望實現實質性、可持續停火，為徹底結束這場已延宕整整兩年的慘烈沖突帶來了真正的希望，受到了各方歡迎。

　　這一協議之所以能夠實現實質性停火，關鍵在于解決了加沙沖突延宕的導火索與雙方的核心訴求，因而停火更具可操作性和可持續性。哈馬斯同意一次性釋放所有被扣押的以色列人員，是此次協議的關鍵內容。這是以色列在這一輪加沙沖突中反復宣稱的首要目標。內塔尼亞胡政府在國內一直面臨著要求所有“人質”回家的巨大壓力，此次終于能夠順利實現這一目標，是其樂于接受協議的直接動因。

　　同時，本就占據全面優勢的以色列在“人質”全部獲釋后，將獲得更大主動權和行動自由，未來可根據形勢發展隨時調整政策。此外，長期沖突帶來的國內壓力與外交孤立，也讓以色列急于尋求結束沖突。

　　對于哈馬斯來說，借此換取以色列停止襲擊和撤軍，以及釋放近2000名巴方被關押人員，也實現了基本訴求。在初步扭轉巴勒斯坦問題邊緣化的目標后，遭遇毀滅性打擊的哈馬斯一直尋求盡快結束戰爭，盡可能地保留體面與影響力。

　　雖然哈馬斯失去了以方扣押人員這一最大籌碼，但得到美國、阿拉伯國家和土耳其等斡旋方的保證，即以色列全面撤軍和不會再次對哈馬斯動武。對于選擇余地有限的哈馬斯來說，這應該已是目前形勢下其能夠得到的最好條件，因此也最終接受了這一協議。

　　雖然這一協議得到了以色列和哈馬斯的共同接受甚至歡迎，但雙方關注的重點有明顯差異。內塔尼亞胡強調“所有人質重返家園”，稱這一協議是“以色列的偉大時刻”。

　　哈馬斯首席談判代表哈亞表態的重點是戰爭結束、與以色列永久停火，并稱是在獲得美國、埃及、卡塔爾和土耳其保證以色列遵守協議之后才接受的。以哈雙方關注重心的差異和諸多遺留問題，也為加沙停火協議的前景蒙上了一層陰影。

當地時間2024年8月29日，在加沙地帶中部，孩子們走在垃圾堆上。

　　停火協議的隱憂與挑戰

　　此次達成的停火協議只是第一階段，很多問題依舊懸而未決，存在脆弱性和不確定性，徹底實現加沙和平仍需跨過多道坎。

　　首先，第一階段協議的人員交換執行時間短暫，執行起來難度頗大。這次為雙方人員交換留出的時間窗口非常短，哈馬斯三天之內需要釋放還活著的約20名以色列被扣押人員，以及其他20余名據信已經死亡人員的遺體。

　　然而，經過兩年的持續沖突，加沙地帶已被夷為平地，哈馬斯有組織的力量被摧毀，早已陷入分散化、個體化的游擊戰狀態，要在短時間內將所有人員找出并交到以色列手中，并不容易。一旦無法實現一次性全部交還的目標，協議或將出現爭議與變數。

　　以色列政府雖然批準了協議，但反對聲音也很強烈，極右翼政黨領導人本·格維爾認為這是對“恐怖分子的妥協”，這對以色列政府落實協議形成牽制。

　　其次，以色列撤軍的實施細節，有待進一步明確和第三方監督實施。

　　第一階段以色列軍隊撤至商定的界限后，仍繼續控制加沙地帶53%的土地，但協議并未明確以色列的撤軍時間表和撤軍條件。而哈馬斯解除武裝是以色列的一項關鍵要求和撤軍的重要前提條件。如果不看到哈馬斯解除武裝和離開加沙，以及確保加沙不再威脅以色列安全，握有更大主動權的以色列斷然不會爽快地落實承諾撤軍。

　　哈馬斯雖然對協議表示歡迎，但其更為關心的是美國和其他擔保國能否迫使以色列政府履行協議，這說明其對以色列是否會真正履行協議缺乏信心。現在放棄所有以方扣押人員這一最大籌碼，已經遭到摧毀的哈馬斯面對強勢的以色列更無制衡手段。

　　哈馬斯是否能最終解除武裝，武器交給誰均未明確，未來哈馬斯成員的安排也未確定，安全如何保證、如何“赦免”和離開都是未定之數。

　　最后，加沙未來治理安排依然懸而未決，未來談判勢必更加艱難。

　　關于未來的加沙治理安排，以色列已經反復表示沒有哈馬斯的位置，也反對巴勒斯坦民族權力機構接管加沙地帶。特朗普的“20點計劃”設想由巴勒斯坦“技術官僚”治理，并由一個國際“和平委員會”監督，特朗普本人將擔任該委員會主席，英國前首相布萊爾等人擔任委員會成員，似乎該委員會將掌握加沙最高權力。未來巴勒斯坦權力機構完成必要“改革”后，再將加沙地帶治理權力交還給它，但這尚未獲得巴方的認可。

　　此外，加沙重建和人道主義援助的工作繁重，所需資金巨大，海灣國家能否提供足夠資金以及誰來主導重建進程，都有待談判解決。關于加沙治理安排的談判將有更多國家和國際組織參與進來，協調難度與不確定性也將進一步增大。

　　特朗普的“認真與隨意”

　　加沙第一階段停火協議的達成，與美國特朗普政府的推動密不可分，未來協議前景，也將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美國是否能夠承擔起更大的國際責任。

　　目前來說，無論其動機為何，特朗普是認真的。此次協議達成后，不僅以色列方面對特朗普明確表達感謝，哈馬斯也在聲明中前所未有地贊賞特朗普“旨在徹底結束戰爭并確保從加沙地帶完全撤出占領”的努力。特朗普毫不謙虛地將功勞歸于自身并進行慶祝，對自己提出的“20點計劃”得到初步落實和各方對其致謝，感到志得意滿。

　　據報道，特朗普還有意近期前往埃及和以色列，并且不排除前往加沙地帶的可能性。埃及總統塞西計劃邀請特朗普前往見證停火協議，內塔尼亞胡將邀請特朗普到以色列議會發表演講。此外，美國有意向中東派遣一支200人的軍事小組，“監督”加沙停火協議執行情況。加上參與斡旋的中東國家埃及、卡塔爾、土耳其也將派遣軍事人員參與“監督”，這或許為加沙停火協議的落實提供了更大保障。

　　然而，特朗普的政策易變性和極端親以立場又讓外界充滿擔憂。特朗普第二任期一開始就曾提出“結束加沙戰爭”的目標，但因其極端偏袒以色列和政策重心搖擺不定，而一直未能兌現其承諾。目前，加沙迎來徹底結束沖突的重要機遇，特朗普能否錨定“初心”，堅持推進加沙“和平計劃”和對以色列繼續保持足夠壓力，是決定未來談判能否取得成功和協議落實的關鍵因素。

　　在哈馬斯同意釋放所有被扣押人員等的情況下，占據絕對優勢與主動權的以色列能否履行永久停火承諾，更加需要來自美國的有力約束。當前的加沙局勢既是對特朗普個人意愿與能力的考驗，也是美國政府是否愿意真正承擔國際責任的試金石。

　　(作者鄒志強系復旦大學中東研究中心研究員，本文僅代表作者觀點，供讀者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