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就建好的房子遲遲未能收樓分配

　　每月每樓過萬維護費用讓建筑單位叫苦不迭

　　深圳豪華經適房陷入尷尬境地引人反思

　　文、圖/本報記者何濤、余琴

　　在深圳市一建公司職工老楊二十多年的建筑生涯中，從來沒有遇到過這么奇怪的事情：房子建好了兩年，居然沒有人催著驗收、交樓，而且在房子空著的兩年里，周邊的樓價已經翻倍。

　　令老楊感到奇怪的樓盤名為僑香村，一個由深圳市政府出資建設的大型福利房小區。與“僑香村”類似的還有“深云村”，這兩個小區一共有7000多套住宅，最近飽受爭議。

　　這兩處建于深圳市豪宅片區的“經濟適用房”小區，不僅配套設施極其豪華，而且將以每平方米4800元的成本價分配給深圳機關事業單位的員工，引起了社會廣泛質疑。

　　毋庸置疑的是，有待分配的深圳豪華經適房已經成為了一個“燙手的山芋”。

　　1 記者調查

　　綠化好配套全不輸豪宅

　　6月3日，記者一行前往僑香村探訪。僑香村位于深圳市福田區安托山九路，靠近北環大道，地處深圳市最核心的福田區內。但在5年前，沒有人說這里是好地段。

　　本世紀初，安托山一直是深圳市重大工程的采石場，塵土飛揚的場景讓過往的路人印象深刻。隨著安托山整治工程展開和深圳房地產業的急速擴張，安托山片區相繼被眾多的豪宅盤相中和瓜分。

　　僑香村與眾多的豪宅毗鄰，但絲毫不輸于任何一個對手。走進小區，記者眼前豁然開朗，小區里綠草如茵、竹林瀟瀟。24棟35層嶄新的高樓矗立其中，氣勢恢弘。樓與樓的間距非常寬闊，約有百米，幾乎是旁邊幾個豪宅盤樓間距的數倍。

　　小區里綠化早已到位，房子也早已建好，所有的電梯都已經可以正常使用。記者隨意走進了小區11棟35C單位查看，這是一間約90㎡的三室一廳，有雙陽臺。這是小區里面積最小，也是最普通的戶型之一。

　　記者看到，房間東西對流，視野十分開闊。從房間寬大的透明玻璃窗向外望去，淺藍色底的游泳池和紅黃藍三色的幼兒園清晰可見，再往遠看去，僑香村小學和中學，也正在建設之中。小區里，還配有停車位3170個，小區旁有公交和地鐵站等，配套設施非常完善。

　　盡管宣稱毛坯房交樓，但房間其實已帶有簡單的裝修。房間和客廳的墻面上已安裝好了電源開關和插座，各個房間里的電視線、電話線和網線的插孔也都安裝完畢。

　　記者也隨機走訪其他數套房屋，裝修標準完全相同。

　　豪華配套：

　　兩大功能設施創下世界之最

　　僑香村被官方稱為“經濟適用房”，但并不同于一般經濟適用房，這些房屋并不是供應給低收入群體，而是定向分配給機關事業單位人員，實為深圳機關事業單位的福利房。

　　隨著更多建房的信息被透露出來，僑香村被坊間冠以“豪華經適房”之名。究其原因之一是，小區里有兩項創下世界之最的配套設施。

　　根據僑香村項目相關負責人介紹，僑香村投資4800萬元，在全部住宅的屋頂上安裝太陽能熱水系統，這個熱水系統是全國也是全世界最大的太陽能熱水系統，可24小時恒溫、恒壓為住宅的廚房及衛生間供應熱水，水溫為60℃。熱水供應范圍為每棟高層住宅從頂樓向下數的18層，約2100戶。

　　與此同時，僑香村還擁有世界上住宅小區中最大的中水處理系統——可將住戶產生的污水集中處理，然后作為住戶沖廁用水循環利用。除了這兩項世界之最外，小區里其他的一些設施也堪稱一流。所有的垃圾直接進行壓縮，然后打包運走。據了解，這套采用聯體式垃圾壓縮處理系統，就耗資145萬元，采用負壓除臭工藝處理生活垃圾。

　　此外，僑香村還配套了管道優質飲用水供水工程——可達到直接飲用標準，由梅林水廠直接供給。

　　離僑香村僅1公里的姊妹建筑深云村，也是深圳市“四節一環保”重點示范工程項目。它在大型住宅小區中首次實現了利用南天電廠余熱為小區全部住戶供應熱水。

　　豪華大戶型：

　　4室2廳2衛2陽臺

　　僑香村房子的戶型偏大也是被指豪華的關鍵因素之一。小區里最大戶型有140平方米。而根據最新草擬的深圳保障住房標準，八成保障性住房戶型應在80平方米以下。

　　隨著輿論的關注，在僑香村里工作的保安唐師傅也感覺到了緊張的氣氛。“7棟、8棟現在不能看，其他的房子可以看。前兩天領導說過，媒體都曝光了，大戶型的電梯和房子要鎖起來，不讓拍照的。”

　　記者發現，8棟電梯果然被鎖起來了，而且每層樓安全通道的門都是緊鎖的。記者想辦法“過關”，終于有幸一睹大戶型的風采。

　　記者查看這套大戶型是7棟的3C單位，標準的4室2廳2衛格局，還有2個寬敞的陽臺。“這是我見過的這幾棟中最大的房了，整棟樓的C單位都是這么大的戶型。”裝修師傅蔣志輝說。記者發現，小區里的2棟也是每層2梯4戶的大戶型，面積至少為120㎡。

　　照此計算，僅以這3棟計算，每棟35層，每層4戶，就有420戶大戶型。而僑香村總戶數為3996戶，大戶型至少超過了10%。

　　根據深圳市原先福利房分配標準，局級官員對應是140平方米房子，處級是120平方米，科級90平方米。而根據深圳市保障性住房的一般建設標準，140平方米的大戶型房子，相當于兩套中等經濟適用房的面積之和。

　　2 尷尬現狀

　　建好多年為何遲遲不收房

　　對于即將要交房的消息，老楊已經習以為常了。老楊是深圳市一建公司的職工，負責小區里幾棟樓的維護和保養。過去兩年里，他多次聽到政府要收房的消息，但遲遲沒有大動靜。

　　僑香村和深云村分別于2005年12月27日和2007年11月開工建設，有深圳市領導在開工之際表態，確保用戶在2008年底前入住新居。事實上，到目前為止，僑香村雖已建好，但政府仍然沒有收樓。僑香村和深云村兩個小區中，除了深云村的部分房子已分配外，至今仍有4600多套空置。

　　老楊說，政府不收樓，維護房子的費用就需要公司承擔。目前，一個月一棟樓的水電費加上綠化的水費，就要1萬元。此外，每天公司還要派20人維護房子，一天的工錢也需2000多元。為了催促有關部門盡快收樓，公司已向政府打了報告，但也沒見到效果。

　　陳師傅也是深圳市一建的職工，已經在僑香村工地上待了三年半。陳師傅說，“ 工期一再拖延，建設成本也不斷提高，以前的造價定為4800多元，現在我們剛打了個報告上去，準備漲到5000多一點，我們都入不敷出了。”陳師傅表示，目前深圳市有關部門人員已開始驗收房子，希望七八月份就能移交了。

　　而羅湖一所重點中學的周老師也在焦急地盼著政府分房子。一直等到去年，他還是沒有得到分房子的確切消息，無奈之下，他借錢付了首付，買了一套商品房。但此時，他已經錯過了購房的最佳入市時機。

　　羅湖區一位30多歲的科長也一直在等待分房，他說，政府一拖再拖，現在房價高了，越來越買不起房子，因此全家一直租房住。

　　在等待僑香村、深云村住房配售的7000人中，有超過50%以上是2000年底前就入編入戶深圳的機關事業單位職工。他們因為條件不夠錯過了2001年深圳市最后一次福利房分配而等到了現在。

　　遲遲未能分配的經濟適用房也引發社會廣泛關注。有深圳市人大代表表示，保守計算，剩下的建筑面積至少還有60多萬平方米，即便以租金50元/月/平方米計算，空置半年就是損失租金1.8億元。

　　一場意外的防火門風波

　　房子建好了為何遲遲未能驗收呢？這與去年突發一場防火門風波密切相關。

　　去年8月份，深圳市人大代表楊劍昌收到一封實名舉報信稱，僑香村經濟適用房防火門偷工減料不合格。楊劍昌隨后用人大代表專用信封，將舉報信轉給深圳市消防局局長，引起了高度重視。

　　去年11月份，有關部門進行一次突擊抽檢，發現的確有幾個防火門不合格，存在安全隱患。于是消防局要求在1個半月時間內進行整改，并再次送檢。

　　“今年3月份第二次抽檢，我也參與了，抽檢了4個門，但現在還不知道結果。”楊劍昌表示。

　　僑香村的房子為何一直沒有分配，也引發了坊間的種種傳聞。還有人認為，房子的拖延甚至與下馬的深圳市前市長許宗衡有關。因為這曾是許宗衡任內主抓的項目之一。

　　對這一點，楊劍昌并不認同。楊劍昌分析稱，房子工期延長的另一個原因是2008年底深圳進行大部制改革，項目的負責方由住宅局改到國土局，最后合并為住房與建設局，部門更迭也影響了工程進展與分配時間。

　　各方都不否認，僑香村久拖不分，與分配難息息相關。

　　3 深度溯源

　　緣起分配難、爭議大

　　首先，將僑香村和深云村卷入輿論漩渦的，是其不同一般的申請條件。

　　深云村、僑香村經濟適用房的申請條件為“2002年12月31日前符合購買全成本微利房條件”，即2002年12月31日前調入深圳市財政撥款單位且入編、戶籍遷入深圳特區，2002年12月31日前結婚(或離婚)，配偶(單親家庭為子女)戶籍在2002年12月31日前遷入深圳市，無購買除商品房外任何房地產。

　　最后一條十分關鍵。實際是說，相關機關事業單位人員只要此前未享受福利政策住房待遇，就可以申請，至于其有沒有商品房或者甚至有多套商品房，則并不受影響。

　　深圳市住房和建設局多名官員也證實了這種分配條件。深圳市住房和建設局相關人員介紹，福利房不是面向低收入人群的普通意義上的經濟適用房，無論申請者是否購買商品房都沒關系，“只要以前沒享受過福利房待遇就可以了”。僑香村和深云村是用來解決房改歷史遺留問題的，兩處住宅的7000多套房子都是給深圳機關事業單位的福利房。

　　擬4800元成本價分配

　　最具爭議的，無疑是定價問題。

　　深圳市住房和建設局官員表示，僑香村、深云村擬以成本價出售給符合條件的公務員，配售價格“大概四五千元”。一名原住宅局官員告訴記者，僑香村是以4800元/平方米的定價提交到市里的。而僑香村周邊，房價則在3萬元/m2左右。

　　記者從中聯地產了解到，緊鄰的金地香蜜山小區目前的二手均價在3萬元每平方米以上，僑香村南面的翠海花園的二手物業目前報價也在2.5萬元至3萬元不等。

　　附近像香域中央、中旅國際公館等豪宅二手物業價格至少4萬元每平方米起。

　　按照以前梅林一村和彩田村的經驗，不少經濟實力較好的公務員，將成本價分配的房子轉手一賣，則可凈賺數百萬元。

　　以彩田村為例，10年前公務員的購買價為2000元/m2，而現在的均價則達到25000元/m2，翻了十多倍，以90㎡的房子計算，賣出則可賺200萬元。

　　而僑香村初擬定價為4800元，市場價按25000元/m2計算，如果是處級干部，分到120/㎡的房子就可凈賺200多萬元，如果是局級干部，140平方米的大房，轉手至少可以賺300多萬元。這無疑是一場造富運動。

　　4 制度反思

　　與高GDP不匹配的住房制度

　　僑香村與深云村與深圳的住房制度改革息息相關。

　　據介紹，深圳市自1980年成立經濟特區開始，機關事業單位職工住房實行實物分配制度。

　　隨后深圳市建設并分配了一大批的福利房。“深圳最早的一批福利房是1986年建好的南苑新村，然后是華富村、園嶺新村、梅林一村、彩田村等。1989年實施房改，藍本轉紅本，都能到商品市場上交易。”居住深圳多年的楊劍昌對深圳福利房的歷史如數家珍。

　　楊劍昌說，1999年建設的彩田村被稱為是深圳市最后一批福利房。政府當時說以后實行貨幣化分房，但由于種種原因，這種制度一直未能推行。直到2002年，深圳市政府又走回老路，重新推出福利房建設。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僑香村和深云村項目誕生。2005年，僑香村項目正式確定。

　　至今沒能建立公積金制度

　　深圳獨特地保留了福利分房制度的一個重要原因是，深圳并沒有實行住房分配貨幣化制度，甚至連公積金制度也未建立起來。

　　在剛剛召開的深圳市“兩會”上，何雅青等8名深圳市政協委員在《關于盡快落實機關事業單位人員未購買政策性住房遺留問題的提案》中，對這一現象進行分析。

　　根據國家房改政策規定，1998年下半年開始停止住房實物分配，逐步實行住房分配貨幣化。同年12月2日，廣東省明確提出，從2000年1月1日起，全省一律停止按現行房改政策出售和出租公有住房，企業也要參照執行。

　　滯后省政府政策三年后，2003年6月6日，深圳市政府終于出臺了104號文件。外界稱之為深圳向住房分配貨幣化改革的邁進。

　　2008年11月26日，深圳市委常委會會議原則同意《深圳市住房公積金制度改革方案》、《深圳市機關事業單位住房分配貨幣化改革實施方案補充規定》等4個文件。但這些看似美好的政策都在現實中未能兌現。

　　“去年中央給廣東省12個億公積金，由于沒有公積金賬號，深圳一分錢都沒拿到。”楊劍昌表示，深圳的貨幣分房體制沒有推行成功，至今公積金制度也沒有建立起來。現在深圳的黨政機關事業單位都沒有公積金，只有效益好的企業給員工發放公積金。

　　“深圳的住房制度建設與深圳的GDP增長不相匹配。”楊劍昌一語中的。

　　5打破僵局

　　是否將成為福利房的“終結者”？

　　7000多套福利房該如何分配？已經購買了幾套商品房的人是否還該分到房呢？

　　楊劍昌建議：第一，要對申請者進行財產公示。分房之前要先反貪，敢亮資產的都可來申請，對于隱瞞資產并查實的干部要就地免職。

　　第二，申請經濟適用房之前3年內轉移的資產都要查，以免利益輸送和資產轉移。第三，要規定分房后過了30年才能賣房，防止有人把分到的房子轉手凈賺幾百萬。

　　但楊劍昌并不完全反對已購買商品房的人分配福利房。“即使是有兩三套房，如果是合理收益，例如是父母或親戚贈送的，也該分到房。”

　　楊劍昌還建議，不應該按照職務來分配140、120、90平方米的房子，而應該一視同仁，改變建房標準，統一建90㎡以內的戶型，省出資金和空間解決更多人的住房問題。

　　住建局稱有結果會盡快公布

　　深圳市住房和建設局局長李榮強近日(5月30日)做客“兩會直通車”時表示，僑香村經過了幾年的建設周期，這期間，保障性住房政策發生了較大變化。面對歷史遺留問題，不能簡單地否定，應客觀去看待。根據2003年6月深圳市政府頒布的《深圳市機關事業單位住房分配貨幣化改革實施方案》，為實現平穩過渡，對于2002年12月31日前符合購買全成本微利房條件但未購房的職工，深圳市政府在安托山片區規劃建設了一定數量的住房。目前深圳市住房保障政策體系已有較大調整，具體問題正在研究中。

　　6月1日，深圳市委書記王榮回應媒體相關提問時表示，“安托山住房問題還在進一步考慮中”。深圳市副市長呂銳鋒也表示，安托山住房問題“沒有什么不可以說的，可以專門找時間好好談談。”

　　6月4日，記者再次詢問深圳市住房和建設局最新進展時，仍然沒有得到官方正式答復。該單位一位處級官員表示，方案正在研究中，深圳市領導很重視，有結果會盡快公布。

　　僑香村和深云村遭遇的尷尬局面，讓外界普遍認為，這兩個項目將成為深圳福利房制度的“終結者”。對于今后是否還會建設針對公務員的福利房，負責建設福利房的深圳市建筑公務署的辦公室官員表示，這個問題很敏感，“不好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