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2008年12月14日晚，由9名大學生組成的社會調查小組，在中央民族大學發布《可口可樂調查報告》，稱可口可樂嚴重侵害派遣工利益。而在這份報告背后，卻有著鮮為人知的調查故事。

　　匯源果汁收購爭議風波剛剛褪去，9名大學生的一則調查報告，又將全球最大的飲料公司——可口可樂推向了輿論的漩渦。

　　12月14日晚，由大學生組成的社會調查小組，在北京中央民族大學發布《可口可樂調查報告》，稱可口可樂違法用工，嚴重侵害派遣工利益。

　　這份長達28頁的報告調查了可口可樂在中國內地的5家裝瓶廠和4家供應商，調查反映出最嚴重、最集中的問題在派遣工方面，5家可口可樂裝瓶廠都存在大量的派遣工。

　　這則報告稱：“可口可樂中國公司存在大量的派遣工和其他非正式工，這些工人干著最危險、最苦、最累的工作，工作時間最長，工資卻最低，而且還被拖欠甚至克扣”。

　　在報告的最后，幾位參與調查的大學生向可口可樂公司提出，“在中國內地的裝瓶廠和供應商，必須遵守中國的勞動法規，特別是為工人提供合格的職業安全保障”等5點要求。他們說，希望這份報告能給派遣工的工作和生活狀況帶來些許的改善。

　　此外，幾名大學生開通的關注可口可樂的博客，在極短的時間內，點擊訪問量已達到18萬人次。

　　而可口可樂中國公司對外發表聲明稱，該報告中的指責并不屬實，提及的資料并不完整，對相關情況有誤解。

　　兩人一組臥底打工

　　楊鄭君是中央民族大學研究生一年級學生，王偉和高雪雪是浙江工業大學學生。三人均為“大學生關注可口可樂小組”成員。該調查小組成立于2008年8月。

　　2007年暑假，楊鄭君去浙江看望在那里打工的父母，之后在杭州一家手機超市做暑假兼職，正巧王偉也在這里兼職，兩人經常在一起聊天。由于兩人都來自于農村，比較關注底層人的生活，因此，對社會問題都比較感興趣。利用空余時間，兩人在杭州做了一些調查，但由于經驗不足，只是和一些打工的和擺地攤的底層人聊聊天，并沒有什么突出的成果。回校后，兩人繼續保持聯系，交流各種信息。

　　受“張茵血汗工廠”事件中香港學生組織的啟發，楊鄭君與王偉商量后，兩人決定2008年暑假去加工制造業密集的珠三角打工，了解工人狀況。

　　在準備資料的過程中，兩人搜到一條“山西可口可樂拖欠民工工資”的消息，楊鄭君氣憤不已，“可口可樂這么大的品牌，還有這種事情”，楊提出針對可口可樂作一個調查，王偉表示同意。

　　通過各種關系，兩人以暑假到廣東打工體驗生活的名義，搜尋一些志同道合的同學和朋友。最后一共有9名同學參加此次實踐活動。兩人一共找了3家可口可樂裝瓶廠(廣州、東莞、惠州)和6家可口可樂的供應商的資料，準備先進廠打工，同時了解工人的情況。

　　為了保證活動順利進行，楊鄭君和王偉提前幾天來到深圳，按照網上查詢到的工廠地址，一家家去核實，且都摸清楚了乘車路線。

　　考慮到安全，楊鄭君建議兩人為一組，這樣一來，也可以照顧女生。

　　“除了考慮安全因素外，女孩子與人溝通方便，再者也可以調查女工情況。”楊鄭君事后解釋說。

　　2008年7月底，準備工作基本完成后，小組成員決定來到珠三角進行為期一個月的打工和調查。

　　環境惡劣險遭跟蹤

　　調查并非一帆風順。7月25日，小組成員陸續來到深圳，簡單責任分工以后，其中一名成員進了深圳某制杯廠。

　　工作一個星期后，難耐的高溫，高強度的勞動和難以忍受的噪音，這名成員終于忍受不住了，決定離開這里，去東莞找同伴，一起調查可口可樂的瓶裝廠。

　　可是，8月5日到該廠后，得知東莞可口可樂瓶裝廠近日已經招了多名暑假工，暫時不再進人。最后，該成員決定在該廠的附近找家鞋廠打工，利用空閑時間到可口可樂調查。

　　高雪雪回憶說，從工廠辭工后，在可口可樂廠周圍住了五六天，擠在10元錢一天的小旅館里，出去說是找工作，以此為借口找務工人員聊天。

　　由于廠里管理很嚴格，他們無法進去。為了防止工廠的門衛和保安發覺，通過觀察發現，晚上或者吃飯的時候，工人大多會坐在工廠大門外的樹下乘涼，這也是調查的最佳時機。

　　“我們說是找工作的,也不會有保安注意我們。”高雪雪說。

　　作為小組中核心人物，如何保證小組成員的安全是楊鄭君考慮最多的。楊要求，出去調查，男生和女生必須一起，而且每天晚上都要互發短信，了解一下情況，也是報平安。

　　最初，小組成員和工人聊天都是以找工作為由，工人們都很熱情，有的工人甚至勸他們：“年輕人最好不要進這樣的廠，這里干活很累”。然后，可口可樂的工人會跟他們講一些廠里的故事，比如工資、工傷、正式工毆打派遣工、食宿等等。

　　去的次數多了，有人對他們的身份開始產生了懷疑，有人會極不耐煩地反問：“你問這么多干嗎？”

　　“遇到這樣的情況，我們就會放棄，再換一種身份。”商議后，楊決定告訴工人大學生身份，“這樣，我們又有了進一步的話題。在他們的眼中，大學生是神圣的，甚至有的人希望我們能夠幫他們解決一些問題，所以他們非常愿意把他們知道的東西告訴我們。”

　　事后看來，工人們對于學生的身份戒備心很低。這也為楊更進一步收集證據奠定了基礎，每次錄音前，楊都會征求被訪人意見。

　　聊到投機時，有些工友也會主動邀請楊的小組成員到家里坐坐。

　　一位在廣州可樂工作的湖南籍派遣工十分憤怒地說，“我們就是可樂廠的犧牲品，在這里太不公平了，可樂廠就是故意把我們甩給東區(勞務派遣公司)的。”

　　可口可樂的派遣工大多不包住宿，在工人臨時租住的房子里，工人生活的場景再次觸動了楊鄭君：房子很小，部分工人為了省錢，兩人住一間房，屋內無任何家具，連個掛衣服的衣柜都沒有，只能亂七八糟地掛在墻壁上。即便是有家庭的工人，租住的住房條件也好不到哪里去，往往是兩個大人睡床上，小孩打地鋪。

　　為了獲得更多的信息，楊鄭君自己掏錢請工人吃夜宵，一起上網、打球，以此取得信任，“在訪談過程中我們盡量選擇工齡較長的工人來獲得更豐富的資料，并確保有關工人勞動狀況的準確性。”楊總結說。

　　“提問時，我們不是一下拋出問題，而是采用循序漸進的方式，慢慢引導。”這樣一來，不少工人還成為了楊鄭君的朋友。調查以開放式訪談進行，小組共訪問了9家工廠不同部門共80余名工人。

　　有時候到工人家中調查時間晚了，也有遇到危險的時候。楊說，8月份的一個晚上，楊與另一同學回家的路上，經過一段沒路燈路段時，突然看見后面有兩個人跟蹤，“嚇得我們撒腿就跑”。

　　“在這之前，我們都不知道派遣工是怎么回事。”8月底調查結束后，他們發現，派遣工生活比想象中要苦得多”，更為吃驚的是，“沒想到可口可樂工廠問題居然如此嚴重”。為搜集到更多的證據，除了他們自己獲得的錄音和照片外，暑假過后，楊鄭君聯合了幾所大學的同學，在浙江、廣東、上海幾個地方，分別由當地學校的學生參與，就近展開調查。

　　派遣工待遇遠不及正式工

　　楊鄭君在報告中寫道：“在對可口可樂的調查中，我們發現的最大問題就是派遣工問題。正式工和派遣工的待遇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在可樂廠的對面就是正式工人的宿舍區，有專門的食堂、宿舍樓，還有一個小足球場，我們調查期間就曾經看見他們舉行足球比賽。而派遣工們只是在外邊遙遙相望，他們都是在附近自己租房子住，食堂也是私人承包的，伙食差得很……”。

　　勞務派遣是指勞務派遣單位與被派遣勞動者訂立勞動合同后，將該勞動者派遣到用工單位從事勞動的一種特殊用工形式。

　　有觀點稱，《勞動合同法》頒布后，勞務派遣方式一夜之間成了“香餑餑”。不需與勞動者直接建立勞動關系是用工單位青睞使用派遣工的一個重要原因，而隨之暴露出的問題卻令人憂慮。

　　此外，《勞動合同法》規定，勞務派遣一般在臨時性、輔助性或者替代性的工作崗位上實施。但在實踐中，有的派遣勞動者從事的工作崗位已經突破了這一規定。

　　根據2008年1月1日正式實施的《勞動合同法》，其中就有專門關于勞務派遣的規定。在法律上，勞務派遣公司屬于用人單位，可口可樂裝瓶廠屬于用工單位。

　　“我們調查的5家可口可樂裝瓶廠都嚴重違反《勞動合同法》。”楊鄭君表示，這5家裝瓶廠都大量、長時間使用派遣工，有些廠的派遣工數量甚至占到生產工人的90%以上。且多個工作崗位都是長期性、基礎性而非臨時性、輔助性的崗位，比如流水線上的裝瓶、轉瓶、檢瓶、灌漿、標簽等以及包裝、叉車、司機等等。很多派遣工在可口可樂裝瓶廠工作時間都在2年以上，最長甚至達10年。

　　可口可樂裝瓶廠為了保證旺季生產線24小時運轉，實行白班和夜班兩班倒。正式工有3批人，這樣就可以上4天班就休息兩天。而派遣工也是兩班倒，但是只有兩批人，這樣派遣工就基本上沒有休息時間(淡季除外)。如果按照正式工的標準，那么可口可樂則需要雇用大量正式工，這樣成本也會明顯上升。

　　事實上，2008年9月出臺的《勞動合同法實施條例》對一些模糊問題進行了明確，也對規范勞務派遣方式作出了進一步規定，但對于何為“臨時性、輔助性、替代性”工作崗位，條例沒有作出說明。業內人士認為，針對勞務派遣在實踐中存在的問題，法律的相關規定還有待進一步細化，以便在實踐中具體操作。

　　“報告不專業，但很真實”

　　12月12日，該大學生調查小組在某博客首發調查報告，指責可口可樂嚴重違反《勞動合同法》，大量雇用派遣工，隨意開除工人，派遣工工作時間最長，工資卻最低，而且還被拖欠甚至克扣。

　　此外，調查小組還呼吁姚明、劉翔停止為可口可樂代言。

　　對于小組的報告，社會輿論評價褒貶并不完全一致。有人質疑可口可樂關注小組調查的目的性，有的人對企業的用工狀況和工人的處境表現麻木。

　　“報告發出來后，我們的博客上面，大多留言是贊同我們的。”楊鄭君稱，報告出來后，東莞可口可樂廠的一名工人打電話告訴他，現在他們那邊派遣工可以進正式職工的食堂吃飯了，派遣工的食堂也在加緊擴建。

　　“杭州方面也跟我聯系，說現在廠里正在同他們簽合同，還有蘇州的、廈門的工人給我們發來郵件和證據說他們那里也存在很嚴重的問題。”楊鄭君告訴《法制周報》記者。

　　公開報道顯示，到目前為止，調查小組和可口可樂公司并未見面溝通，雙方只是往來了四封郵件。可口可樂方面提出想面談，但是調查小組希望可口可樂“承認在派遣工的使用上違反法律”，否則雙方的溝通困難會非常大。

　　此后，可口可樂中國公司對外發表聲明稱，第一時間與相關的裝瓶廠進行溝通，內部自查的初步調查結果顯示，該報告中的指責并不屬實，提及的資料并不完整，對相關情況有誤解。

　　對于可口可樂公司的回復，楊鄭君堅持認為，“雖然我們的報告不專業，但很真實”。(《法制周報》記者 李俊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