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 本報特派記者 尹安學

　　一場地震，讓隱在大山深處的幾所中學，迅速被世人熟知。北川中學、東汽中學、漩口中學……坍塌的校舍、滿地的尸體，喪妻失子仍在廢墟奮不顧身施救的老師，寧靜的象牙塔突然以這種面貌，暴露在世人面前。

　　這里，我們通過綿竹市漢旺鎮東汽中學校長周德祥的敘述，還原一所重災學校一年來的掙扎、自救與新生。周德祥說，在社會的關心下，今年8月1日，新校舍將交付使用，“肯定比老學校漂亮”。

　　校長責任

　　女兒被埋一直沒去找

　　我們東汽中學原屬于東方汽輪機廠，緊靠龍門山，離震中映秀只有30公里，地震中損失太重了，教學樓幾乎全塌，死亡學生235人，老師14人，傷殘就更多了。原來的高二年級有268人，地震中一下子死了175人。

　　5月12日那天中午，我帶上存折，到漢旺鎮取了4000元錢，準備辦公用。剛到辦公室整理票據，突然整棟樓四處晃動，我們慌忙往下跑，邊跑邊聽到四周房子倒塌的聲音。我們的辦公樓緊挨著教學樓，可辦公樓沒事，教學樓塌得一干二凈。

　　說實話，假如能交換，我真希望垮的是辦公樓，而不是教學樓。后來，一些死難學生家長找學校，責問我們，怎么領導沒事，學生卻出事了？！我有苦難言啊，要是我們安排生死，該多好啊！

　　我女兒在學校讀高三，教室在教學樓四樓，教學樓垮成那樣，肯定被埋了。不是自我標榜，看到好好的校園變成廢墟，聽到周圍都是哭喊聲，我們只想到救人，沒人會特意去想，自己的親人怎么樣。真的，這就是人的本性。

　　當天晚上，女兒的班主任告訴我，女兒死在四樓到三樓的樓梯間，我并沒有震驚，因為我知道，要是女兒還活著，早就過來找我了。當時，根本沒心思去看女兒。直到16日，女兒的尸體才被發現。這時，我也知道，在東汽技校工作的妻子，也在地震中遇難。沒辦法，校長的責任大過父親、丈夫。

　　真的要感謝東方汽輪機廠的職工，地震過后沒多久，很多職工就趕過來，在廢墟中搶救學生。晚上下雨，汽輪機廠騰出在德陽市的分廠，讓學生住。當天晚上轉移100多人。

　　5月18日，我請求武警官兵進辦公室，將取的4000元錢拿到手，與學校工會主席一道，逐一找到遇難老師的家屬，每人送200元，家屬們很感動。

　　學生心態

　　經歷生死后看淡學習

　　后來，學校的學生被安置到三個點，一個在德陽的東汽分廠，一個在綿竹體育場，一個在天元社區。當時都住在帳篷里。我作了分工，每個點安排老師值守。

　　我和幾個校領導就分頭跑，白天在漢旺鎮，晚上就跑到德陽市區的安置點，與學生一樣住在帳篷里，沒水沒電，就這樣住了一個月，沒洗一次澡。

　　學生安置下來后，沒心思想其他的了，當時比較著急的是，畢業班學生怎么辦？那時還不知道要延遲考試。經過四處聯系，5月19日，我們把高三學生拉到德陽三中，在學校操場上搭帳篷上課。

　　6月份，政府說余震小了。我們就不住帳篷了，來到天元社區，住在活動板房里。那時，活動板房很少，才7間，我就把初三6個班壓縮成3個班，高一、高二各壓縮成兩個班，剛好可以上課。當時壓縮班時，心里好難過，好多學生，說沒就沒有了。

　　7月7日，殘缺的高三年級參加了高考，這肯定是我們學校這十多年來考得最差的，不過，那么多成績好的學生走了，還考了20多個本科，不錯了，有7人還是在病房里參加高考的。

　　這里面還有一個問題，高三學生還沒有補課，我就發現了。有的學生想法很簡單，他們從廢墟爬出來，覺得自己經歷過生死了，還要這么努力干什么，不像地震前那么拼命刻苦讀書了，要有個好的前途，想法變了，讀書不努力。

　　我女兒成績長期名列年級第一，畢業會考全優，省三好學生。她班主任說能考北大，可惜呀。

　　各界慰問

　　缺什么總有人想得到

　　剛才說了，地震后，一些學生情緒很低落，讀書興趣不大了。作為校長，我著急啊，可著急有什么用，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決的。大災難面前，人出現心理上的問題，喪失進取心，是正常的表現。我們要做的，就是不斷開導他們，想各種辦法，讓他們重拾生活的勇氣和信心。

　　這里，我要十分感謝社會各界對東汽中學的關心。這一年來，經常有單位、社會團體來學校搞活動，學生課余生活豐富了，自然會開心起來，心理的陰影就會少很多。

　　以前很少有文藝團體過來，來的多是作報告的，我們對這種事情，第一反應是，問他們，我們怎么付酬勞，要多少，看我們能不能承受。包吃包住，一般都是必須解決的。

　　地震后，就不一樣了，很多藝術團體規格很高，從來沒有想過會到我們學校，但地震后主動過來，而且一切免費。比如四川人民藝術劇院，自己拉來一車道具，默默布置場地，吃住都自己解決。

　　濮存昕在四川傳遞奧運火炬后，8月6日一早把火炬帶到我們學校，與學校兩名火炬手薛峰、易小璐一起，在學校模擬搞了一場火炬傳遞活動，所有師生都參加。他們對著掩埋遇難校友的方向高喊：“你們一路上走好吧，我們會帶著你們的希望和我們的目標，前進！” 這對提升師生們的信心幫助很大。

　　這種事情太多了，都是真心幫助災區，舉不勝舉。來學校開展心理輔導的就更多。這種幫助，我覺得比物質幫助迫切，因為這些活動，讓災區師生的心胸變得更加開闊。

　　上海一家企業得知我們住在板房，不能洗澡，就買來太陽能熱水器，送過來，幫我們安裝好。有人送來全套不銹鋼廚房設備，價值十多萬元。我有時很感慨，這些人真細心啊，我們缺什么，總有人能想得到。

　　去年10月2日，學校從天元社區活動板房搬到位于德陽市區青衣江西路的活動板房。

　　學校新址8月使用 招700名新生

　　這幾年，我們的教學質量的確不滿意，震災更給我們帶來重創。很多時候，我感到壓力很大，我們不能讓社會失望，但實現好的目標有難度。

　　今年肯定最麻煩，因為去年高二遇難學生太多了。從前面的摸底考試來看，成績不理想。因為情況特殊，政府沒有給我們下達具體的指標和任務。

　　現在靠文化課上本科，對這屆畢業生來看，我覺得很難。不過，從去年開始，我們有意識地動員高三學生突擊學畫畫，畢竟藝術考生文化成績不高，而且對殘疾人來講，學畫畫也是一個不錯的出路。著名畫家周春芽還專門輔導了我們這些學生。這次有30多名畢業生參加了藝術類統考，成績不錯，估計有10多人可以上本科院校。

　　有名學生學播音主持，四川人民藝術劇院的曹老師知道了，就把這名學生接到成都，吃住都在曹老師家里，手把手教他。這次考試也過了。

　　以后，地震遭遇的重創，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過去。今年8月，我們就要住進由海軍無償幫建的新學校了！

　　這所新學校今年3月份已經主體完工，8月1日交付使用，學校建在德陽經濟技術開發區嘉陵江路，靠近嘉陵江，一期建設建筑面積24000平方米，30個班，能容納1500名學生。新校舍肯定比老學校漂亮！

　　工地上的事情，全部由海軍包了，不用我們管。一想起馬上就要搬新學校，我就很高興，沒事就跑過去。大地震把學校的實驗設備全部摧毀，無法恢復，我們就冒著生命危險，跑進圖書館，把差不多4萬冊書搶了出來，活動板房放不下，現在租房保管，再過3個月，就有大房子放了！

　　新學校鋼筋又粗又密，我們一看就放心了，學校像堡壘一樣安全，以后遇到大的自然災害，這里就是避難場所！

　　再過3個月，我們就搬進新教室了，那時，我們學校叫“四川省東汽八一中學”。我們今年要招500名高一新生、200名初一新生，學校總人數達到1200人。我相信，經過3年左右的發展，學校的元氣一定會恢復，很快超過地震前的教學水平，一定會大變樣！

　　教師也會比以前安定，東方汽輪機廠還為我們大部分老師提供了經濟適用房，就在新校區附近。那時，日子就好過了！

　　記者從德陽市教育局了解到，目前，僅德陽市已經落實學校災后重建資金73億元，占重建所需資金的77%；在需要重建的592所學校中，現已開工509所。

　　據介紹，每位遇難孩子的家長可領到9萬元的撫恤金。

　　東汽中學校長周德祥的事跡見報后，吉林一醫學專業研究生慕名趕到學校，經過接觸，兩人已經在年初結婚。尹安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