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滿堂:編劇關賓館喝咖啡侃劇本只能做“大路貨”

　　編者按：目前，我國年產電視劇逾萬集，年產電影近500部，今年上半年電影票房近50億元……影視業(yè)步入快速增長、日益繁榮之時，中宣部、國家廣電總局9月26日在京召開影視創(chuàng)作座談會。座談會上，大家各抒己見，為中國從影視大國走向影視強國出謀獻策。來自影視創(chuàng)作、生產一線的影視工作者發(fā)自心底的真實感受，在與會代表中引起熱烈反響……本期理論版特選發(fā)其中3篇發(fā)言，以饗讀者。

　　去年我去首爾參加中日韓編劇論壇，日本和韓國的同仁們一個共同的話題就是：中國的電視劇無論是在制作水準還是在題材的寬度和深度的開掘上，令人尊敬。��

　　的確，我國的電視劇創(chuàng)作這幾年勢頭很好，每年都有一些有震撼力、有影響力、有市場號召力的好作品出現(xiàn)。但是，也應看到，由于庸俗娛樂化傾向的愈演愈烈，一些電視劇生產隨之出現(xiàn)了一系列錯誤的創(chuàng)作傾向。如果分析一下會發(fā)現(xiàn)一個共同的事實，那就是，無論是優(yōu)秀的或平庸的創(chuàng)作，都可以最終歸納為兩個方面的得失，一是價值尺度，二是生活依據(jù)。需要特別指出的是，價值尺度和生活依據(jù)，恰好是藝術創(chuàng)作最為關鍵的環(huán)節(jié)。價值尺度失衡、生活依據(jù)缺失，必然導致藝術作品思想取向的混亂和藝術價值的低下，對藝術創(chuàng)作的損害是致命的。把握正確的價值尺度，尊重正確的生活依據(jù)，才能使藝術作品具備思想精深、藝術精湛、群眾喜歡的堅實基礎。在藝術良知與利益誘惑激烈沖突的電視劇創(chuàng)作環(huán)境中，一個富于社會責任感和藝術使命感的藝術家應當有所堅持，有所堅守。我關于“兩個堅持”的想法，就是在這樣的情形中產生的。這“兩個堅持”是：堅持弘揚優(yōu)秀文化傳統(tǒng)和正確的社會價值觀；堅持深入生活和表現(xiàn)生活真實。��

　　堅持優(yōu)秀文化傳統(tǒng)和正確價值觀

　　電視劇是一種重視娛樂性的藝術品種，“娛樂化”本身也無可厚非。問題在于我們用什么來實現(xiàn)娛樂，在娛樂中向社會、大眾傳遞什么文化信息和價值取向。��

　　我不喜歡將娛樂庸俗化，更反對不惜損害文化傳統(tǒng)積淀的人生觀、價值觀，不惜敗壞社會公認的道德價值體系，去制造“新、奇、特”，進而獲得收視率及其背后的經濟利益。一部作品，不去思考如何引領精神進步，而是刻意污染精神家園、敗壞價值體系，嘩眾取寵、故作叛逆，是可悲的，更是可恥的。在這樣的電視劇作品不斷充盈市場、充斥屏幕的時候，我們優(yōu)秀的文化傳統(tǒng)、正確的社會價值觀正在經歷顛覆，也正在經受考驗。��

　　我主張電視劇創(chuàng)作應正確理解娛樂，應將娛樂的層次逐步提升到“精神愉悅”的美學層面。因此，這幾年，在電視劇市場化的大潮里，我為自己確立的第一個創(chuàng)作原則，就是堅持弘揚中華民族的優(yōu)秀文化傳統(tǒng)和正確的社會價值觀。在這種堅持中，我去寫那些共和國不能忘記的人，那些給我們堅定信念和生活勇氣的人，那些給我們生活帶來快樂的人，那些有理想有境界的人，那些給民族帶來希望的人，那些有精氣神的人，一句話，那些真正代表中國人的人。我認為《家有九鳳》、《大工匠》、《闖關東》、《北風那個吹》等作品里的人物，正是這樣一些人。有人可能提出疑問：這樣的人物這樣的戲，能有市場嗎，能賣錢嗎？事實證明《闖關東》、《闖關東中篇》、《北風那個吹》等劇，不僅有影響力和收視率，而且回報率極為可觀。我和我的合作者都有這樣的體會，在電視劇創(chuàng)作中，你越是急于極度市場化，其結果越是事與愿違。真正意義上的相信市場，實際上是相信大眾，相信大多數(shù)觀眾的思想品位和藝術趣味，相信反映主流生活、反映主流社會價值觀、弘揚中華民族優(yōu)秀文化傳統(tǒng)的優(yōu)秀電視劇，一定會有很好的市場回報。��

　　堅持深入生活和堅持原創(chuàng)

　　原創(chuàng)，是電視劇乃至所有藝術走向繁榮的重要前提之一。源源不斷、精品迭出的原創(chuàng)從哪里來？我以為，首先是從生活中來。生活林林總總、方方面面，怎樣從生活中發(fā)掘原創(chuàng)的精神營養(yǎng)和藝術營養(yǎng)？那就要深入生活。深入生活的目的，就在于創(chuàng)作出貼近時代、貼近生活、貼近百姓的生動、新鮮、感人、有魅力的藝術作品。若干年來，我們非常欣喜地看到，一批又一批的電視劇作品正是帶著生活的厚重、鮮活、清新、芳香，逐步贏得了越來越多的觀眾對國產電視劇的歡迎，也不斷增長著國產電視劇的國際聲望。��

　　在眾多原創(chuàng)作品不斷涌現(xiàn)的時候，也應看到還有另一種傾向應當引起注意，那就是模仿和跟風盛行。說到底，一些電視劇人沒有自己的生活發(fā)現(xiàn)，更不會有真正意義上的原創(chuàng)。電視劇貴在原創(chuàng)，任何模仿，哪怕逼真也是重復，你的“心臟”永遠掛在人家的作品體外。

　　我堅持深入生活和堅持原創(chuàng)。我從1983年開始從事電視劇創(chuàng)作到現(xiàn)在，一共創(chuàng)作了50多部700多集短、中、長篇電視劇，除了改編張平的小說《抉擇》，其余都是原創(chuàng)。我做《闖關東》在東北三省以及魯西南、膠東等地區(qū)走了7000公里，歷時兩個月。做《闖關東中篇》又跑了5000公里。做《大工匠》，在大連鋼廠陸陸續(xù)續(xù)待了3年。年內即將播出的《鋼鐵年代》是《大工匠》中沒有用完的素材。《北風那個吹》回憶我的知青生活。即將播出的《雪花那個飄》，是寫我的大學生活的。我還特別愿意搜集老版的縣志、廠志。最近我受黑龍江《饒河縣志》的啟發(fā)，準備寫一部反映上世紀40年代到2007年國務院取消農業(yè)稅這一歷史跨度下的農業(yè)題材電視劇，叫《老農民》。我希望把這部電視劇寫成農民的史詩，已經采訪了幾個主管農業(yè)的老副省長、縣長、鄉(xiāng)長，還要深入采訪。��

　　深入生活的經歷中，我遇過車禍，在老鄉(xiāng)家里一病不起。這是痛苦，也是創(chuàng)作的快樂。深入生活不是算你采訪了多少，走了多少路，遇到多少稀奇事，而是你感覺了多少，感動了多少。生活不斷打破你的自以為是，不斷去掉你的浮躁和急功近利情緒，讓你平靜下來、沉思下來、凝重下來，同時又讓你從容起來、寬容起來、聰明起來、激動起來。任何人包括藝術家，想象力是有限度的。因此，藝術家必須“沉”下去，深入生活，去激發(fā)自己的創(chuàng)造力和想象力。��

　　需要說明的是，我不是一味反對改編。許多優(yōu)秀的文學、戲劇或其他形式的作品，應當成為電視劇創(chuàng)作的一個寶庫，應當以電視劇的方式將其更廣泛地傳播開來。我之所以少做改編，原因有二。一是我絕不愿意肆意篡改和降低原著，使精品變?yōu)樗灼贰⒉谄贰６�是我自以為面對精品要慎重，面對名著要敬畏，與其說可能誤讀或誤解名著，莫如寫自己有生活、有感受、有發(fā)現(xiàn)的材料。好的改編，也必須遵守原創(chuàng)的基本原則，所應追求的是準確、深刻地把握原作精神實質和藝術品格，精彩再現(xiàn)原著的風貌和魅力并賦予屬于自己的新的生活發(fā)現(xiàn)和人生理解。��

　　模仿和跟風則是另外一回事了。我經常看到不少影視公司把編劇關在賓館里，喝著可樂、咖啡，高談闊論，神侃劇本。這樣的創(chuàng)作，大概只能做“大路貨”。電視劇市場化了，大家都急，恨不得今天把編劇關進圈里，明天就下蛋抱窩。真蛋假蛋先不說，孵出個什么鳥兒且不管，但問題是你把編劇整壞了，害他得了軟骨病，到生活里沒走幾步就“咔嚓”一下骨折了。別人的體驗和感受，在跟風的作品里就是被人家嚼過一遍的饃饃，滋味早已留在人家口中，進入人家的體內了。

　　深入生活，會把藝術家的心靈、境界和思想放大，因為歷史和生活遠比你想象的豐富得多、精彩得多。不管別人怎么理解眼下是不是還要這樣愚執(zhí)地去深入生活，是不是還要這樣笨拙地堅持原創(chuàng)，我都要堅持這樣做下去。因為，我嘗到了甜頭。唯有此，電視劇才能更加繁榮，走得更遠。 高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