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執行僅半月有余之后，深圳地區各商業銀行的限制取現政策已悄然取消。相關部門保持了最大可能的沉默，沒有對取消限制進行詳細解釋。

　　而據知情人士透露，對于該限制政策所希望遏制的目標之一——地下錢莊來說，其生意非但沒受多大影響，有的反而因此提高了手續費。

　　廣東省社會科學院黎友煥教授表示，地下錢莊和相關不規范活動完全可以轉移到東莞、廣州等珠三角周邊地區完成各種取款操作。此次深圳單一地區出臺取現限制政策，確實收效甚微。

　　限制取現政策戲劇性收放

　　11月22日，中國人民銀行深圳市中心支行新聞辦公室一位姓孫的工作人員對本報記者表示，據他所知深圳各商業銀行確實將不再對居民提現進行限制。

　　正如最初其突然執行一樣，此時又突然被取消。相關部門保持了最大可能的沉默，沒有對取消限制進行詳細解釋。

　　11月初，深圳轄區內各商業銀行出人意料地開始執行一個大意為“加強現金投放管理的11條指引”的政策調整，采取了控制個人每日提現不得超過3萬元、企業每日提現不得超過10萬元等種種措施，并且沒有給出相關緣由。

　　人民銀行深圳市中心支行在外界不斷咨詢下做出了“深圳地區現金投放量過大、防范地下錢莊活動”等等相關書面解釋。解釋在為社會所知曉和消化的同時亦引起了國際關注。

　　11月19日，正在新加坡訪問的溫家寶總理回應傳媒對此問題的關注，首先肯定了對非法現金流動加強管理的必要性。他表示，地下錢莊等非法行為，造成現金的非法流出和非法流入，如果不加管理的話，對于內地和香港的金融穩定都會帶來影響。對于深圳部分銀行限制客戶每日提款額，他表示，“我們不贊成現在的做法，應該采取法律的辦法，并且對市民進行廣泛的宣傳。”

　　11月21日開始，深圳地區各商業銀行陸續證實，最早于20日即已接到通知，取消限制，柜面應保證足額現金供應，自助設備也要全天候放開保證供應。

　　對于儲戶指其半月之內朝令夕改的疑惑，銀行方面表示并沒有相關主管部門的更進一步說法。

　　地下錢莊悶聲發財

　　11月21日，深圳羅湖區和平路華僑大廈附近的一家外幣兌換店里，自稱姓胡的店員對記者提出的10萬人民幣出境到港的需求表示稀松平常。“沒問題，我找人幫你帶。你上午10點之前過來，12點半左右就可以在香港看到賬上的錢，如果下午2點過來，4點半就可以搞定，兌換的匯率是多少就是多少。”

　　據資料稱，各式地下錢莊多做熟客生意，僅第一次接觸就如此坦白的店員讓記者意外。記者提醒他最近正在進行的取現限制和打擊不正規資金流動渠道時，他表示不需要擔心，限制只是讓你少提錢而已，匯錢出境的業務未受什么影響。

　　本報以此情況向黎友煥教授印證。黎友煥是目前國內惟一一位對地下錢莊“從業者”進行過大規模實證性調查和訪問的學者，與珠三角地區地下金融行業有過深入接觸。

　　黎友煥表示他近日所調查的情況與記者所掌握的大致相同。“我走訪了羅湖口岸以及香港許多從事類似業務的投資公司、財務公司，他們的運作可以說完全沒受影響。”

　　他透露，地下錢莊通過轉移至東莞、廣州等相近城市完成提現等流程，盡管成本有所增加，程序亦比以往更加繁瑣，但是部分錢莊通過采取提高手續費等手段后，反而使生意更有得賺了。

　　據人行深圳中心支行的相關人士透露，這些疑與地下錢莊活動相關的職業提款行為嚴重影響了銀行網點的正常服務活動。狙擊職業提款人頻繁提現，正是取現限制政策力圖遏制地下錢莊活動的切入點。

　　因為這是地下錢莊活動的兩條重要操作原則之一。黎友煥教授解釋說，提取現款和小額度操作，是地下錢莊的生命線。

　　然而此次深圳單一地區出臺取現限制政策，確實收效甚微。黎友煥指出，僅僅人行采取行動遠遠不夠，監控打擊非法金融流動，必須要金融、海關、公安、工商稅務等部門協同配合才可能奏效。而且，聯系近年來珠三角地區情況，他建議對地下錢莊的打擊需要政府更高層面的重視。

　　透視地下錢莊幕后運作

　　在前幾年，地下錢莊采用過一種“生猛”的操作方式：用快艇直接運送成捆或者成袋的現金從海上出境。黎友煥教授在做大型調查時，有一位船老大曾自信地招攬生意——“你包給我好了！”船老大的底氣來自于經驗和以往的信譽。

　　據了解，隨著港股不斷上漲，私炒港股已成半公開秘密。記者采訪得知，深圳一位電子企業老板在頻頻勸說身邊朋友赴港炒股的同時，就曾用自己游艇將數百萬港幣直接由福永海岸運港開戶投資。

　　黎友煥亦表示，這種情況的確是存在的，快艇因為速度優勢的原因而有恃無恐。不過因為其危險性，已逐漸為錢莊所不取。數年前，浙江海關部門就曾經在海上截獲裝有巨額現鈔的走私船。

　　目前而言，大型地下錢莊“對沖型”操作占據很大比例。在大量資金非正規進出內地的基礎上，對沖應運而生。假設有1億美金熱錢需要借助地下錢莊進入中國，恰好錢莊也擁有已經接手的境內一筆等值人民幣出境的單子，則兩端抵消，交易完成，而資金實際上根本不需要進出。

　　這要建立在錢莊的實力基礎上。黎友煥說，很多錢莊恰好并不是只擁有渠道，他們還有很大規模的自有資金，并且境內外普遍建有分支機構。

　　另外一種主流方式其實是對沖的變種。當境內的“客戶”需要外匯時，便將現金送至地下錢莊經營點，境內地下錢莊收到人民幣后，便通知其境外合作伙伴，按行規計算好匯率和傭金，將相應的外幣劃至境內客戶在境外指定的賬戶中，反之亦然。黎友煥指出，深圳大多數地下錢莊采取這種模式。

　　業內人士表示，深圳目前已經成為內地洗錢和反洗錢較量最激烈的地區。而在近段時間屢屢告破的地下錢莊案件中，銀行賬戶成為惹人注意的作案工具，也成為錢莊最終現形的破綻。

　　有知情人士透露，深圳一些地下錢莊的職業提款人，一次交易流程動用幾十張甚至上百張銀行卡，把巨款分散匯到這些賬戶上，然后再取出來直接把現金帶出境，或者交付現金給錢莊，用自己的結算方式“匯”到境外。

　　在香港這樣一個開放的市場，來自世界各地的各種資金流動行為使甄別更加困難，而且相關法律對貨幣匯兌并不限制。據黎友煥介紹，為了安全，地下錢莊在香港的分支機構往往也會采用多個賬戶小額操作的模式。而且，作為境外資金的端口，在需要匯入香港賬戶資金時，來源方的賬戶可能遠在拉斯維加斯、南非或者類似處女島等地區，使之更難以監控辨別。

　　在這一過程中，地下錢莊的利潤來源主要有兩方面：一是賺取外匯利差，二是手續費收入。地下錢莊換匯的手續費一般是2%以下。

　　同一地區的地下錢莊通常都有業務往來，在資金上相互支持。其中，大的錢莊是悠久而有信譽的。黎友煥說，他接觸到的地下錢莊，有的已經經營到第二代了。小錢莊會接自己處理不了的單子，但隨后就會轉給大型錢莊。“這些從業人員相互熟識。”

　　黎友煥教授早年在廣東從事國際貿易，身份從過去的老總至目前的學者，一直以來都跟這些地下金融機構有接觸。他說，在港澳地區，眾多的財務公司敞開大門做生意，他們會接受探討這種事情。這種情況的存在，使他得以從事一項地下錢莊大型調查。

　　他和他的團隊在今年年初曾受政府相關機構委托，成立了有關境外資金流向的調查小組，主要負責廣東為代表的華南地區通過非正式渠道進入內地的外資流動情況。

　　調查所知，經地下錢莊模式的資金流動有幾十種渠道，其方式千變萬化。除上述“對沖”之外，還有以貿易的形式，用虛高價格出口商品來獲取差價；利用外資，通過外商投資企業的形式把外匯引進來，等等。

　　此前，一度有媒體引述黎友煥研究所得，稱3000億美金炒廣州樓市。他表示，這是媒體在相互轉載中自己加上去的內容，給他的研究工作造成一定影響。

　　“我的研究報告說的是境外熱錢在國內的異常流動，至于有多少境外熱錢流入我國房市我們無法知道，同樣有多少境外熱錢流入廣州的房市我們也無法統計。”地下錢莊的規模同樣難以統計。“全國有多少地下錢莊，每一個做的業務有多大，我們都沒辦法得到準確數據。”

　　規模巨大而又模糊，黎教授認為，打擊洗黑錢如果單純以清除所有地下錢莊為目標可能很難達到理想的效果，應該客觀、理性分析地下錢莊產生的根源，嘗試以改為主、以堵為輔，這或許才是更符合我國國情的地下錢莊治理之路。(寧方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