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章立凡

　　1957年6月25日，國務院舉行全體會議，討論周恩來總理即將在一屆人大提出的《政府工作報告》，報告談到當前的反右，并有一段批判章乃器的文字。章乃器突然站起來，動情地說：“我要對周總理說幾句話。你是總理，我是協助你工作的國務院干部，過去工作中遇到問題，總是大家共同分擔困難。現在我遇到了問題，作為總理，批評幫助他工作八九年的干部，只根據他所說的兩三句話，就說他是反對社會主義，這個斷語，是不是值得考慮”

　　平心而論，周恩來又何嘗不愛護這位相交二十多年的老朋友，何嘗不了解他的出眾才華和正直人品1949年經周公安排，章乃器出任政務院政務委員，1952年又提名他出任糧食部長；他婉勸章乃器專心致力糧政，避免卷入民主黨派的內部糾紛，也是出于愛護黨外干部的一番苦心。1956年底周恩來因為“反冒進”受到毛澤東的批評，被迫作檢查才勉強過關；今年趕上整風反右，形勢比人強，事關黨中央和毛主席的威信，也只有堅持批判。

　　1957年6月26日，一屆人大四次會議在中南海懷仁堂舉行。章乃器在四川組會議上做了個書面檢討，承認有“資產階級個人主義的思想和作風”、“個人英雄主義和自由主義”，但不承認自己是反黨反社會主義。

　　值得注意的是，他在檢討中再一次談到了個人崇拜問題，說一部分非黨人士違反黨的意旨，進行個人崇拜。全國政協就曾通過一個設立毛澤東大學的提案，當時他自己也舉手贊成，后來因為毛澤東的反對才沒有實行。章乃器說：“對革命領袖以至對黨員的尊敬是應該的，這是經過鑒別基于理智的事情。這同神化革命領袖，以至對黨員進行盲目的個人崇拜，是根本不同的兩回事。”

　　7月7日下午三時，由周恩來主持在政協禮堂召開了一次會議，就對章伯鈞、羅隆基、章乃器等的處理問題進行磋商。此刻，黃炎培給周恩來遞了一個條子：“請問國務院工作人員有沒有被停職或類于停職的規定”他注明這個問題是“為了章乃器”。周公用鉛筆批道：“有這樣一種處分方法，但對部長級還沒有用過。”兩天后，毛澤東在上海又點了一批“右派”的名，并且說：“右派的老祖宗就是章伯鈞、羅隆基、章乃器”。此后，章乃器被定為“極右分子”。

　　1958年1月28日上午，周總理召見章乃器。章乃器在他的《七十自述》中，記下了這次談話的內容：“周總理對我說，要撤我和伯鈞、隆基的職，馬上要提交國務會議討論，已經告訴了伯鈞、隆基二人，而且不讓他們出席會議，但可以讓我出席會議申辯。我問撤職的事情是否最后決定了。他說，黨中央決定了。我說，那還申辯什么呢我愿意放棄出席的權利。他說，那也好，辯論起來我們人多，你說不過我們的。我說，撤職倒沒有什么，但是為什么要扣上反黨、反人民、反社會主義的罪名呢這是違反事實的，是寧死不能承認的。他說，那你可以保留思想，我們黨是準許保留思想的。”

　　1958年1月31日，毛澤東簽發《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令》，“撤銷章乃器的糧食部部長職務，撤銷章伯鈞的交通部部長職務，撤銷羅隆基的森林工業部部長職務。”

　　1963年1月19日，民建中央通過了《關于開除章乃器會籍的決定》。3月7日，政協常委會通過了撤銷章乃器政協委員職務的決定。據說，周恩來對開除會籍的做法不以為然。他批評說，一個人總要有個組織，你們把章乃器的會籍都開除了，將來怎么做他的工作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發，年屆七旬的章乃器受到殘酷迫害，被抄家、批斗。后來中共中央給章乃器落實政策，前后共計有三次。

　　第一次是在周恩來病重，鄧小平主持中央工作后。1975年國家決定特赦全部國民黨戰犯。章乃器給毛澤東寫了一封信，談及當年自己在香港是有工作的，為了建設新中國才應邀回來，現在國民黨戰犯均已特赦，自己的問題多年仍未解決。這封信受到了重視，準備為他落實政策。考慮到陳云同章乃器的歷史關系，毛澤東、周恩來指示由陳云出面約章乃器談話。同年4月間的一天，章乃器被接到人民大會堂，由陳云代表中共中央與他談話。陳云向章乃器宣布，中央決定給他摘帽，要他認真吸取教訓，并準備安排他的工作。章乃器當即表示，自己沒有反黨反社會主義的言行，對于沒有宣布平反，感到不夠。就這樣，始終不承認自己是“右派”的章乃器，被摘掉了“右派”帽子。由于“四人幫”的干擾，不久又開始了“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的政治運動，原定安排他擔任全國政協委員、財政部顧問的方案未能實現。

　　1977年5月13日，章乃器離開了人世。在當時“兩個凡是”的形勢下，舉行了一個小型的追悼會，悼詞在肯定他“在歷史上為人民做過好事”的同時，還不忘指出他“犯了反黨、反社會主義的錯誤”。

　　第二次落實政策是在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后。1980年改正“右派”的中共中央60號文件起草時，章乃器原被列在“不予改正”之列，在胡耀邦和陳云、鄧小平直接過問下，克服了不少阻力，章乃器“右派”錯案終于在1980年6月得到改正，他的骨灰于1982年5月移放八寶山革命公墓第一室。

　　第三次落實政策是在鄧小平逝世后，香港回歸前夕。經中共中央批準，于1997年4月在北京人民大會堂隆重舉行了紀念章乃器先生誕辰100周年座談會，中共中央統戰部長王兆國在講話中指出：“章乃器先生是一位英勇的愛國民主戰士”，對他“一生所表現出來的愛國民主精神和與中國共產黨親密合作的光榮歷史，對其為爭取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勝利和在社會主義革命與建設事業中所做出的貢獻，表示深切的懷念和敬佩”。在離開人世二十年后，章乃器“實踐檢查真理，時間解決問題”的預言終于完全實現。(摘自《章乃器與中共領袖們》)